遠行恆久之地
森之邃
從沉睡當中醒過來的阿諾，慢慢地睜開眼睛，除了影入眼簾裏那春日般柔和的
光線之外，就連滲進肌膚的溫度也是那麼的和暖。在這樣舒適的環境下，阿諾
正想再次閉上眼睛，好讓能在這種舒適的環境下多休息片刻，但耳邊卻轉來了
一道陌生的聲音，完全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醒來了？閣下已經睡上一整天了。」
阿諾的視線搜索著聲音的來源，他試著支起身體，但是否正如那聲音所言，他
實在躺得太久了，一時之間阿諾有點力不從心。
忽然，一雙有力的手臂擱在阿諾的背上，好讓他能順利坐了起來。此時，阿諾
總算清楚地看到那聲音的主人了。
阿諾道過謝後便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腦海裏卻浮現了一個古老的名詞──
妖精。
而對方則一臉詳和地盤起雙腿坐在阿諾的正對面，像是讀出了阿諾的心聲般說
道﹕
「吾乃此艾帕瑞爾森林的妖精族長老，現所當然的是位妖精。」
阿諾心底裏湧上一道不可言喻的感覺。自他出生以來，妖精這一個名詞雖然有
時會在古詩中看到，但要說能有幸遇上他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對阿諾來
說可以稱得上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因為在奧特米伊亞的人們都知道，在這個混
亂的時代，凡是在森林裏屬於妖精的領域，都會被結界保護起來，不讓人發
現、不讓人進入。久而久之，有些人甚至忘了他們的存在。
「吾乃妖精族長老馬格西。」
「啊…阿諾…」
「鍚烈斯特。」就在阿諾正要說下去的同時，馬格西把話接了下去。阿諾則一
臉疑惑。
「果然是鍚烈斯特的後裔，卡斯維把閣下送來的時候，我就隱約感覺到了。」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不、沒什麼。」
長老說時拿出了一把劍，阿諾一看就認出了那正是他的配劍。大概只要仔細觀
察那把細長且雕刻精緻的配劍，對於阿諾的身份便一目了然了。因為在劍柄頂
端嵌有一顆琥珀色的寶色，正正刻著皇室的紋章。
阿諾從長老手裏接過配劍後，長老又說﹕
「恕在下冒眛，閣下怎麼來到了『邃』…我的意思是，怎麼來到了森林結界的
外圍呢？」
被馬格西這樣一問，阿諾才想起了他現在的處境，從剛才起他只顧想著妖精的
事情反而把更切身的事情忘得一光二淨。
「我…也說不上。」
「阿諾階下，請您慢慢回想一下吧。在這裏除了您以外，沒有人更清楚這件事
了。」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我醒來就躺在這裏啊﹗」
阿諾開始著急了，他甚至懷疑這個到底是不是夢，而馬格西像是再一次讀出阿
諾的心聲般，卻說了些令阿諾摸不著頭腦的話。
「人類的生命非常短促，對於我們妖精來說，你們的一生就如夢境般愴促而不
踏實啊。」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這裏是個沒有屋頂的寬敞空間，要說是沒有屋頂，或許
是因為這裏樓層太高了吧，可謂直接以天作頂。陽光可以從四周透進來，微風
則從四面八方滲入，耳邊傳來的不只是樹木被風吹動的聲音，更摻雜著小鳥們
的耳語。
「我本來應該站在城堡的高台上。」
城堡指的是帕勒尼西爾吧，馬格西靜心地凝望終於發言的阿諾想著。
「為了逃離那個不悅的晚會而獨自站在那裏，有好一會兒全身都感覺到一陣熱
騰騰的氣脈在流竄。那是怎麼一回事我也說不上，只覺得有某種東西…某種思
想鑽進了腦裏。」
「那是什麼樣的東西、什麼樣的思想？」
「我不知道…只是每當我的視線落到遠方時，那種感到就越發強烈。」
「那麼，現在呢？現在還有那種強烈的感覺嗎？」
阿諾把右手放到左邊胸口上，靜止了好一會兒，然後不解地皺起了眉頭。
「…沒有。」
馬格西沉思了一會，深深的吐了一口氣，然後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詳和端莊
的笑容。
「那麼，就請阿王子階下先在這裏稍作歇息吧。同時，我也樂意准許閣下到村
子裏走走。我會先跟大家說一聲的了。」
大約到了中午時分，阿諾終於耐不住性子繼續待在這個馬格西為他而設的寬敞
空間而走到外頭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森林的何處，也不曉得該往哪個方向走，只是慢無目的的地
拖著沉重的步伐前進。
他心裏想﹕反正也得到了許可了，大概沒問題吧﹗
一路上，除了穿插在枝椏間忙著餵食幼兒們的小鳥們外，阿諾都沒有遇到過這
裏的其他住民，包括那些村裏的高等妖精們。
突然間，從不遠處的一棵大樹那傳來了一陣微弱的聲音，但阿諾並不因此而感
到緊張，也沒有必要戒備起來，因為即使他聽不懂那些語言的含意，但那種波
長的聲音實在叫人提不起戒心來。
那是晶靈語。
那悅耳的聲音繞過粗大的樹幹，穿過灌木叢傳到阿諾的耳邊。他沿著聲音的源
頭走去，繞到大樹的旁邊，看到了透露在長長金髪外頭的尖耳朵。還等不及阿
諾作任何反應，那身影驟然轉身，隨即發出了一聲驚叫，結果兩人也嚇得倒退
了兩步。
當兩人平伏過來的時候，阿諾才注意到這個女生像是在哪裏見過似的，但還沒
解開這疑惑，她說話了。可是阿諾理所當然的聽不懂她的意思，少女也像是注
意到了這一點，重新調整了語調。
「啊…對不起，剛才聽到西爾說有人類來了…沒想到就在那麼近，這孩子說話
的速度也太慢了啦，害我都來不及反應。嚇到你了吧？」
阿諾看著艾妮爾邊說邊用手撫摸著身旁那棵粗壯但有點…「奇特」的樹幹。
「還好啦。妖精…會跟樹木談話嗎？」
「那當然囉﹗這是我們的工作﹗最起碼，在邃裏面的樹木要好好的照顧，爸爸
媽媽每天都這樣對我說﹗」
當然，對阿諾來說這是第一次聽到的，因為在人類的世界裏，亦即是森林深處
的邃以外，幾乎沒有人知道關於妖精們的事情的。
「啊﹗對了，你就是昨天掉在邃邊界的那個人類﹗不、阿諾…王子﹗」
說時，少女生硬地行了個禮，很明顯她並不常這麼做。
「啊、人類的身份與地位，在這個妖精的世界裏還會有効力嗎？」
少女看著說出這樣的話的阿諾，隨即笑著說道﹕
「我叫艾妮爾﹗跟你說哦，我是第一個發現你的呢﹗不過這是秘密，尤其不可
以讓長老知道﹗」
此時，阿諾終於想到了，為何會覺得這個本應素未謀面的少女有種眼熟的感覺
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啊，我發現你的時候，剛好你是躺在結界以外的地方，而我則是抱
著好奇的心態跑出了界外，在沒有許可下這是不被允許的﹗雖然卡斯維知道這
件事，不過他好像沒有跟長老提到，所以你也不可以說出去哦﹗啊、不，請你
不要說出去。」
每當艾妮爾想到對方的身份時，才會記得說話要禮貌一點。
「既然妳也說了『請』，我就不會說出去了。」
阿諾心裏忖度著大概是馬格西長老說過會通知大家一聲，所以這女孩才會知道
他的身份的。他突然想不通長老這樣做到底是件好事還是壞事了。
然後艾妮爾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啊了一聲。
「對了﹗」
此時，一隻知更鳥停在艾妮爾的肩上，打斷了她的話，鳥兒在艾妮爾耳邊耳語
了起了。
「糟了﹗不可以被卡斯維發現我還沒有完成手頭的工作就跑到這裏來了﹗阿
諾，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我得馬上回去了﹗」
說時艾妮爾就迅速的跑進了叢林間，又回過頭來補充了一句。
「很高興能跟你聊天﹗晚點見﹗」
阿諾對著沒入荗密樹叢中的艾妮爾，揮了揮手，然後又抬頭仰望了剛才艾妮爾
與之說話的大樹，才發現原來大樹的頂部像是被大火燒過似的變得光頹、焦
黑，剛才那麼奇特的感覺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她是特意來看你的啊﹗」
阿諾把手放在樹幹上，頓時在樹幹裏滲出了幾個光點繞過他的指間，拖長微弱
的光線閃過，又回到樹幹去了。好不容易才想到原來那是樹木的晶靈們。
阿諾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光點閃過的軌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是他有生以來
第一次看到萬物的組成元素的實質體現者──晶精。
阿諾繼續漫無目的的在森林裏逛著。走在大樹與灌木之間，不禁令阿諾懷疑到
底是這個森之邃真的有那麼大？還是自己太渺小了呢？
走了好長一段時間，四周的景物仍然沒多大的變化。
「你怎麼走到這裏來了？」
自從告別了艾妮爾之後，阿諾走了大半天也再沒有碰上半個住在這裏的妖精，
現在那位妖精正來得合時，皆因阿諾好像已經迷路了。
「我聽說你已經醒過來了，便打算到長老那邊看看…畢竟也是我把你帶進來
的。結果卻害我白走一趟。閣下還挺精神的嘛，竟然可以獨自走到這裏。」
阿諾注視著眼前這位妖精，他看上去大概只有二十多歲，身材高挑。他也稍微
留意了周遭的環境。
不遠處可見渺渺吹煙，原來不知不覺間，阿諾已經走到了妖精聚居的村落了。
想到自己走了那麼長一段時間才走到這裏，心裏突然聯想到在帕勒尼西爾內，
到處都有魔法轉移陣來幫助人們在城內移動，所以即使城堡本身也稱得上宏偉
廣大，也不會有現在那麼切身的感受。
「謝謝。」
「有道謝的必要嗎？」
「感謝你能不區慣例容我進入妖精們的領域。」
「你也知道森林是有慣例的嗎？那為什麼又要企圖闖入啊？」
「我並沒有企圖要闖入森林的意思啊﹗」
「那為什麼你會躺在界外？」
阿諾在這一天內已經是第二次被問到了，當然他的回答仍然是沒有改變。
「我…不知道。相對的，當時你又是為了什麼決定讓我進入森林？」
「對啊，為什麼呢？為什麼身為鍚烈斯特王儲的你會無緣無故的正好在生日慶
典翌日躺在艾帕瑞爾森林的森之邃外面呢？」
「……」
「閣下可以告訴我嗎？」
他注視著阿諾，只見他一直沉默不語，然後他又繼續說下去。
「你知道嗎？即使妖精不主動出手阻止人類進入邃，一般的人類也是無法進入
的。原因是遠古遺留下來的結界把妖精的居所保護得非常周全，完全隔絶人類
的觸覺，讓人類無法找到邃的確實位置。除了…」
除了？阿諾默唸了一次這句話，頓是被他的話題所吸引。
「半妖精以外。」
「卡斯維﹗我完成工作了﹗」
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道不算陌生的聲音，應該說是語調，因為那是晶靈語。
「現在可以到長老那邊去了吧﹗」
「妳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熱愛馬格西長老那空虛的小庭園的？」
卡斯維看到一臉興奮不已的艾妮爾從身後跑了上來，便順勢拉著她的手臂，調
整了她的視線，好讓她能注意到他正在與「客人」聊天中。
「啊…阿諾…階下﹗」
這下子艾妮爾總算注意到除了卡斯維以外，這裏還有一個不得了的人物在，也
及時改用了阿諾能聽懂的語言，並且生生澀澀的行了一個禮。
「我知道妳很喜歡馬格西長老的庭園，不過在去那裏之前，先把客人帶去妳家
吧。」
在前往艾鈮爾家的路上，艾妮爾一直說個不停，不光只是說妖精的事、自己的
事，還不忙詢問阿諾有關人類的事，簡直就是海說神聊。雖然阿諾不是討厭人
類的事情，但他並不擅長應付那麼活潑的應答。
結果，艾妮爾像是自言自語的說了大半天，決定轉個話題了。
「沒想到長老會要阿諾到我家來呢﹗」
「艾妮爾家裏還有什麼人？」
阿諾好不容易答上一句話，艾妮爾當然很樂意回答。
「爸爸和媽媽﹗」
「艾妮爾，怎麼那麼慢，爸爸在家裏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媽媽？」
阿諾看著這個跟在這之前所遇到的每一個「人」一樣，擁有尖尖的耳朵和閃著
光芒的金髪女性，她就是艾妮爾的母親，碧蒂菲亞。
但阿諾更不解的是為什麼會是身為一家之主的留在家中，反倒是要妻子到外頭
來找他們呢？正在阿諾發著呆地想著時，艾妮爾就替他解開這個謎了。
「媽媽真是的，說得像是要來找我們那樣，其實是要來採藥草，巧合遇上我們
而已吧﹗」
聽到艾妮爾這麼一說，阿諾才注意到艾妮爾母親手上提著的一個籃子，上面放
滿了各色各樣的植物。
「呵呵，除此之外，我也是想快點與我們的客人碰面而已﹗」
碧蒂菲亞說時把臉轉向突然間變得腼腆的阿諾。然後，他們走了一小段路便到
了目的地。
雖說是妖精的村落，但這裏的房子數量也太少了，零零落落的散落在各方，對
阿諾來說，維以拉任何一條小巷裏的房子都比這裏來得多。然後，出現在眼前
的房子…如其說是房子，倒不如說是由大樹構成的空間。在樹枝的枝椏之間，
鑲嵌著木門、窗框以及冒著煙的煙囪。
像是預知一般，他們才剛到屋前，大門就為他們敞開了。艾妮爾立刻飛奔上
前。
「爸爸﹗」
「哦，回來啦﹗」
「讓你久等了，我現在立刻去準備，很快就可以用餐了﹗艾妮爾，快去招呼階
下吧﹗」
「哦，這位便是阿諾階下了吧，快點進來吧。」
阿諾站在門口凝望著這個艾妮爾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好一會，他跟阿諾在這裏遇
到過的每位妖精一樣，臉上絲毫沒有任何歲月留下的痕跡，唯一能依靠的憑據
就是他那深邃的寶藍色瞳孔。
在催促之下阿諾才回過神來，走進屋子裏去。
屋子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裝飾，只見一些木製或滕製的家俱，還有一大堆不知
名的植物以及乾花，在左邊的木櫃裏排列著整整齊齊的瓶子，像是裝滿了藥
草、液體，大概就是藥瓶吧。
「阿諾王子，過來這邊坐吧。」
阿諾走到最接近自己的一張滕椅，坐了下來，同時艾妮爾也端了熱茶過來。
「我叫駱頓，還有我妻子菲亞…」
「是碧蒂菲亞﹗介紹我的時候請唸全名﹗這是一個很有意義的名字哦﹗」
駱頓一向用匿稱稱呼自己的妻子，在客人面前一時不以為意就忽略了這一點，
剛好菲亞在廚房裏探頭出來更正。
「是、是﹗的確是很有意義﹗還有我們家可愛的女兒艾妮爾。」
他邊說邊像哄小孩般拍著艾妮爾的頭，害得艾妮爾很不自在。
「爸爸，我已經不是小孩了﹗」
「啊、對不起﹗艾妮爾，但在爸爸眼中我可愛的女兒終於還是個小孩啊﹗」
看著這一幕的阿諾隱隱約約露出帶點複雜的神情，駱頓調整過語調說道﹕
「失禮了。」
「不。…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當然。」
「森林的深處好像不是人類可以進入的地方，但為何…？」
「那你又知不知道為什麼你可以不受結果的規限安然進入這裏呢？」
結果問題還不是回到原點，阿諾又再一次沉默了。
「那是因為您是鍚烈斯特的阿諾王子啊﹗」
阿諾只管看著這個露出笑容坦然說出這句話的駱頓，無言以對。
「好了，晚飯已經準備好了。快點過來吧﹗阿諾殿下，請到這邊來吧。」
終於，眾人就應菲亞的意思走到餐桌前，駱頓指示各人就坐後，祈禱過後便開
始用餐了。
其間，菲亞對阿諾照顧得很無微不至，一時端湯一時端茶，林林總總，莫說這
令阿諾感到不好意思，就連駱頓和艾妮爾都覺得今天的妻子和母親都有點太過
好客了。
晚飯過後，菲亞差點就要阿諾留下來過夜了，幸好駱頓及時提醒到阿諾是長老
的『客人』，菲亞才勉強說服自己放棄這個念頭。於是就囑咐艾妮爾小心的送
阿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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