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恆久之地
夜行者的預言
走往涼爽碧綠的雜木林裏，踏入青苔遍布的寬敝林中空地，高聳的榆樹在此為
他們撐起濃密的樹蔭。阿諾他們已看過這樣的景象好幾次了。
然後，他們走過一大片茂盛的紅醋栗花，踏入香氣令人心醉神迷的山楂叢中。
「很快就踏出艾帕瑞爾了。」
此時，他們兩人來到了湖邊的濕潤空地，找了塊大石頭稍作歇息。
阿諾知道艾妮爾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邃，滿腹狐疑地想著她又怎麼知道走到這裏
就快到森林的出口了呢？而艾妮爾也很快地解開了他這個疑問。
「風晶靈帶著醋栗花的香氣告訴我的﹗」
然後，艾妮爾從行李裏拿出了菲亞為他們準備的餅乾，阿諾也拿起水瓶走到湖
邊換取一些新鮮的食水。
「這個是什麼啊？」
整理著行理的艾妮爾拿出了一個陌生的木製梳子，上面雕刻著精細的紋理，雖
然除此之外就完全沒有任何的修飾，但這已足夠吸引住艾妮爾的目光了。
從湖邊汲水回來的阿諾，看了看艾妮爾遞過來的那隻小梳子，把弄了一會兒便
還給艾妮爾。
「是薩雷的禮物。」
「禮物…？」
艾妮爾又再一次打量著那隻小梳子，不太敢肯定的說了下去﹕
「給我的嗎？」
「哈哈﹗難道他要給我這種女生用的東西嗎？」
阿諾笑開了。艾妮爾則羞紅了臉。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他為什麼要送我這個啊，而且還不當面送給我，要這
樣鬼鬼祟祟的嗎？」
「天知道，下次見面時，妳可以親口問問他啊﹗」
下次見面？艾妮爾聽到這句話，總有種不可思議的期待感。對她來說，那意味
著她的旅途並不會那麼簡單的結束。
「而且跟妳挺配的﹗我指妳手上的鐲子﹗」說時阿諾再次打量著艾妮爾手上的
木制鐲子。
「嗯﹗長老給我的﹗」艾妮爾歡喜地笑著回應，阿諾正期待著她把話說下去
時，艾妮爾卻馬上換了個話題﹕
「話說回來，阿諾為什麼不跟薩雷說你就是阿諾王子啊？」
「並沒為什麼啊。」
此時，空氣中到處是樹葉的沙沙聲，眼前的一片湖水表面隨著微風泛起了漣
漪，在他們周遭的森林到處樹影婆娑搖曳。
「就算我告訴他我就是鍚烈斯特的王子又如何？結果我還不是什麼忙都幫不
上。薩雷還是得趕去奧多利堤與母后碰面才是最有效的方法。所以我必須往我
的目標前進，等到這件事告一段落後，我才有能力去幫助薩雷以及他的族
人…」
艾妮爾此時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這張神情堅定的臉孔，此時艾妮爾才第一次
注意到阿諾那雙烔烔有神的碧綠色眼瞳。
「怎麼了？」
「不，沒什麼﹗對啦﹗想不到邃內外的時間差別會那麼大的﹗從來沒有人跟我
說過，就連曾經到過外頭的卡斯維也沒有跟我說過。雖然他本來就不喜歡跟我
提起邃外的事。」
「嗯，我也嚇了一大跳，明明才只有二、三日的時間，實質上已經過了一個月
了…難怪我向長老辭行時，長老也說把握時間是好的…妳是說，卡斯維也到過
邃以外的地方？」
「嗯，他好像去過許多地方，差不多整個奧特米伊亞都走遍了吧。不過那是在
我出生以前的事了，他回來之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邃。每次我詢問他關於旅程
的事時，他總是冷冷的說一句『那麼久遠的事，早就忘了。』便打發掉我
了﹗」
出生以前？阿諾對這個字眼還蠻感興趣的。
站在身旁的這位少女，除了尖尖的耳朵跟人類不同以外，看上去只不過是一個
頂著罕見的淡金色頭髪的十二、三歲少女，她口中的「出生前」大概也只不過
是十來年的光陰而已吧。
「十多年的時間真的有那麼『久遠』嗎？」
「十多年有多長？」
阿諾一時忘了身為妖精的艾妮爾對時間可是完全沒有概念的，於是他換了個方
式去問﹕
「妳知道在妳出生時大概有什麼大事發生過嗎？像是歷史上有一定意義的事…
比方說『統國之戰』或是什麼的。」
統國之戰指的就是奧特米伊亞建國前的一場大型戰事，在阿諾的知識範圍內也
只能以自身為中心的大事來舉例說明了。
他試著讓艾妮爾推算她的年齡，好讓她能了解十年多的時光到底有多長。只見
艾妮爾歪著頭，皺起眉頭的想著。片刻，她終於有點頭緒了。
「我記得媽媽以前說過，長老替我取名為艾妮爾時，他說在艾帕瑞爾裏，我是
『妖精時代』最後一個新生兒…所以希望我能如名字般帶著翅膀飛越時代的芥
蒂…」
聽著，阿諾想起了離開邃時，卡斯維說過的一句令他摸不著頭腦的話，現在終
於明白了。不過，此時他在意的並不是這個問題。
「妖精時代？」
「嗯。我還記得…其實也不太清楚了啦…卡斯維回來的時候，好像提過時代改
變了什麼的。」
「緊接妖精時代之後，就是現在這個既不是魔法、也不是劍、更不是任何一種
力量作主導的混亂時代了。」
「所以？」
被艾妮爾這樣一說，阿諾才把焦點放回原來的地方。
「啊、那的確是很久遠的事了。」
「真的嗎？十多年的時間真的那麼長哦？」
「對比起來，十多年的時間還好啦。」
阿諾深深的感歎妖精居住的地方時間流逝的速度真的是那麼緩慢？抑或是妖精
的壽命真的那麼漫長甚至永恆呢？
正如阿諾剛才所說，妖精時代之後便是現在的混亂時代了，距離妖精時代結束
的的今天，少說也有七十多年的時間了。
即是說，眼前這個看似只有十二、三歲的少女，倘若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的
話，她現在應該是一個頭髮華白，老掉牙的老太婆了。
之後，他們就一直在趕路，朝著這個森林的邊緣進發，前往下一個相連接的雷
特尼爾森林。
這一天晚上，他們已走到非常接近另一個森林了。當知道這一點後，他們也終
於放鬆了一直馬不停蹄的腳步。堆起了小小的營火稍作休息了。
「照這樣，明天應該就到雷特尼爾了﹗對吧？艾妮爾﹗」
「嗯﹗稍微有點…緊張呢﹗」
阿諾看著說出這句話的艾妮爾，只見她吐了吐舌頭，然後把頭放得低低的。在
搖曳的火光影照下，艾妮爾繼續說下去。
「我們離開村子已經好遠了。離家出走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啊﹗之前一直在趕
路，完全沒有空去想家，現在總有點…總有點…不能言喻的感覺。」
離家出走的感覺？對現在的阿諾而言，是否也適用呢？現在艾妮爾所說的話，
某程度上也說出了阿諾的心聲。他深表讚同的笑了。
「而且快完成了第一個目標了﹗感覺好緊張哦﹗知道嗎？阿諾，我想過了，我
們就把去艾爾希姆的旅程分成一段一段，每一段都是一個小目標，然後再一個
個把它們完成。如何？」
「啊、嗯。」
雖然阿諾不覺得這個主意算得上什麼好點子，但也不至於需要反對，於是他也
不予置評的輕輕應道。
「好吧，那麼趕快休息，明天就進入雷特尼爾了﹗」
「嗯。」
於是，阿諾把火滅熄掉後，便背靠著樹幹閉上眼睛休息了，而艾妮爾則躺在樹
下捲縮著身子，躺了好一會兒，眼睛總是閉不上，翻來覆去的始終睡不著。
「艾妮爾，怎麼了？」
阿諾雖然閉上了眼睛，但在這麼安靜的環境下，所有細微的聲音都變得再清楚
不過了。於是，艾妮爾應聲坐了起來。
「我睡不了。吵著你啦？對不起﹗」
說時艾妮爾抬頭望向黑漆漆的天空，阿諾也跟著她的線線望去。
「沒有星星呢﹗」
「沒有星星又怎麼了？」
「沒有星星指引迷途的旅人啊﹗哈哈﹗」
「我們什麼時候迷途了啊？」
「沒有星星的夜晚也不會遇上…遇上什麼呢？我突然忘了，爸爸說過的…可
是，突然間卻想不起來…」
「艾妮爾，快點睡吧，明天我們就要離開艾帕瑞爾了…」
說到這裏，阿諾如夢初醒的明白了。
「艾妮爾…妳是不是不想離開艾帕瑞爾？」
「…在這之前，我明明是那麼期待離開村落，到外面去的啊，現在我卻感到猶
豫…」
「沒關係，妳不用勉強自己，剩下來的旅程由我一個人來完成吧﹗」
「阿諾…」
「妳就回去邃吧﹗」
「不要﹗」
艾妮爾張大了眼睛，身子向阿諾靠過去，使得阿諾不得不向後退。
「我只是…有點不安而已﹗離開大家的心情，令我感到不安而已…有點不安而
已…」
艾妮爾把頭垂得很低，一直重覆著同一句說話。
阿諾什麼都幫不上，他感覺到艾妮爾的淚水一滴一滴的灑落在草地上。
他不敢開口要求艾妮爾繼續與他一起旅行，也不願再說一次要她回去邃的話，
只試著用手安撫著她。
離開大家？離開親人嗎？阿諾想著自己身邊的親人，再怎麼努力去想也只剩下
佩德紋皇后，以及…艾紗，在這處景之下，不得不讓阿諾承認自己之前的確過
得很寂寞。
到了夜深，月亮探出頭來了。艾妮爾也安心的靠在阿諾的肩膀上睡了。
瑩白皎潔的月亮，以及終於出現在天空的燦爛繁星，像是為整個森林的夜行者
引導著。
沐浴在這種柔和光線下，映照著一四足著地的生物。『他』慢慢的走向正在不
遠處的阿諾他們。
儘管『他』的腳步是多麼的輕盈，卻被完全沒有睡意的阿諾察覺到了。在月色
下阿諾朦朦朧朧看到一個身影，既不是人也不是獸。
那是人馬。
阿諾看不到他的樣貎，他的頭髮(應說是騌毛)很飄逸，一直落在他的腰間，阿
諾在這樣的距離和光線下只能看到他的大致輪廓。
然後，阿諾注意到人馬手上拿著長矛，頓時警覺起來，想要拔出配劍來做防
衛，可惜左肩借給艾妮爾了，一時讓他無法隨心所欲。
「請不要吵醒她。」
相隔只剩下幾步距離的人馬注意到阿諾緊張的神情，把手上的矛垂下來。此時
阿諾也稍微看清對方的樣貌了。
「我只是在森林邊緣巡視而已。因為龍的關係，最近森林裏經常出現異象，我
們一族也變得緊張起來，所以才會在夜間帶著武器出現在閣下面前。那位森林
的妖精既然睡得那麼熟就不必驚醒她了。」
阿諾之前從薩雷口中就有聽聞龍的事，也在森林裏遇到不常見的野馬戈，現在
再聽人馬這麼說一點都不會感到驚訝。只是，阿諾也有點疑惑。
「可是，你不會認為我也是森林的異象嗎？」
阿諾沉住氣、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只見人馬露出淺淺的笑容。
「甚少與人類接觸的妖精也在你身旁睡得那麼安心，除非是妖精變得異常了，
否則，閣下存在於森林裏絕對不算什麼異象啊。」
在那之前，阿諾總是被斥責著不應該存在於森之邃中，雖然現在已經不再在邃
裏頭，但周遭給他的感覺仍然沒有脫離邃的陰影。
現在卻聽到人馬的話，使他不由得感到有點受驚若寵。
「為什麼？」
「森林是樹木的複合體，而樹木自古以來就被喻為支撐世界的主要支柱。兩者
都是大地母神賜予這世界所有生物的居所啊，不管是代表著光明的抑或黑暗、
任何一個種族、任何種類的生物，都有存在於森林的權利，只要他們希望。」
是這樣嗎？阿諾心裏還不是很明白。到底是妖精們活得太過高傲了？還是人馬
們真是那麼大度豁達呢？
「星宿能訴說無法改變的過去，也能預示未知的短暫的未來，或是永無止境的
將來。…星星的動向改變了，沉睡在大地深處的龍也起了變掛…」
人馬抑頭凝望著夜空閃爍的繁星，臉無表情的說著這樣的話。然後又用他那有
如天上繁星般閃耀的眼睛望向阿諾。
「時代要脫變了﹗一個新時代將在不久之後誕生﹗以後還得要加倍小心﹗打後
的路不好走啊﹗再說，現在的森林存在著許多不怎麼有善的生物。」
「啊、我會了。」
阿諾雖然不太明白人馬的意思，但也感覺到這些話的重要性，他小心翼翼的把
這些話刻進他的腦海裏。
「那麼，再見了。這個給你吧﹗作為我們曾經見過面的証明。」
人馬在轉身離去之前，拋出了一顆石頭給阿諾。眼見人馬就要離開了，阿諾還
來不及回望那石頭一眼，只趕緊地叫住了他。
「等等，我叫阿諾﹗作為我們曾經見過面的証明﹗」
身上什麼像樣的東西都沒有的阿諾，只好以自己的名字作為印証，人馬也接受
了他的証明，回以他的名字。
「多蘭奧。」
第二天早上，阿諾仍然滿腦子是人馬多蘭奧的事，完全忘了再之前發生過的
事。但艾妮爾卻沒有忘記。
「阿諾，我決定了。」
阿諾差點意會不了為何艾妮爾一臉嚴肅的說著這句話，但很快，阿諾便想起來
了。他的神情也驟然黯淡起來。
「掂念親人的感覺真的不好受﹗每當想起爸爸媽媽、長老、卡斯維，還有森林
裏的大家，總是覺得心頭一緊，想起他們…總有種…寂寞的感覺﹗」
艾妮爾經過昨晚後，也終於想到了那種說不上的感覺了。
阿諾雖然也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個人親人，但那種寂寞的感覺應該也是一樣的。
心同感受的默認著艾妮爾的話。也大概知道她的答案了。
「但是…我並不是一個人啊﹗阿諾一直都在我身邊，我不應該感到寂寞的﹗這
可是我一直以來都期待著的旅程啊﹗」
的確，什麼寂寞的感覺？寂寞不是一個人時獨享的權利嗎？明明身邊還有同
伴，算什麼寂寞嘛﹗
「而且我不想失去這個漂亮的別針﹗阿諾﹗這個別針，我不會還給你的了﹗」
艾妮爾比了比她領子上的那個從阿諾那裏得來的別針。
然後，向前跨出一大步，向阿諾伸出了手。
「所以，一起踏出這個森林吧﹗」
「嗯﹗」
(我一定會努力協助阿諾完成這趟旅程的﹗同時也要完成馬格西長老給我的使
命﹗雖然並不太懂長老的用意…)
於是，艾妮爾下定決心了。他們踏出了艾帕瑞爾，進入另一個森林──雷特尼
爾。
他們雖然抱著不同的心願，卻朝著相同的目標一起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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