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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時我並沒有注意到那是個女駕駛，在等紅綠燈時聽到他「以女聲」說：「你差不多幾點要轉（回）去？」我詫異著這個男人的聲音怎麼這麼女性，還有，怎麼會對乘客提出這樣的問題？然後才發現她是個女人，而且是在和鄰車的年輕駕駛說話。

她的話包括她已跟什麼人打了電話，他晚上會來；如果能彎回家一趟就順便拿那張什麼稅單去繳；鍋子裡熱著湯之類。年輕人沒什麼話，只說好好好。

如此家常的話當然引起我的興趣，等綠燈亮、各自搖上車窗、上路後，我問女駕駛那是她什麼人。兒子。真不可思議，在繁忙的台北街頭，同樣開著計程車的母子會在同一個紅綠燈前並排相遇。這樣的機率應該是很低的。

對我的驚嘆，她說這不是第一次，玩笑地，「母子有緣啊。」

口氣之欣喜、溫柔，讓我忍不住對她好奇。

她說她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剛剛那個是大兒子，已娶某（妻）；本來做業務員，不景氣，一年前才開計程車。

「是他、還是你先開計程車？」
「我已開了三年啦，他覺得開計程車不受人束縛，看我一個女人家都可以開，就選擇這個行業啦。」

她丈夫原來經營一家貨運行，有三部貨車，她跟車上貨、卸貨，一方面自己力氣不小，一方面自己人跟車比較放心。那時她已考得了貨車駕照，必要時也可以開著車南下北上。她看來並不粗壯，但她說她不僅搬重傢俬，也搬鋼筋之類建材。

一家人打拚，房子有兩棟，可是後來貨運行經營不理想，讓了出去。丈夫去做人家的伙計，她則頂了一部計程車，開始在大街小巷間討生活。

「有兩棟房子，不容易啊，還這麼打拚！」我心中想著，像她這種腳踏實地、不畏艱苦的市井小民，就是所謂的「台灣生命力」了。

她說做慣了，而且讀高中的女兒冊讀得比兩個哥哥好，「沒法度，豬不肥，肥到狗。以後如果她考得上大學，不能叫她不讀，趁現在還有力氣，存點錢給她讀冊。」小兒子已高職畢業，不想再讀書，不久前才去做兵。「他有個女朋友交了兩年，去做兵之前，我就給他們訂了婚，免得他怕什麼兵變。我跟他說，做兵期間隨時可以結婚，我們替他養某都沒關係。」

如此乾脆，大概勞動階級才會這麼「開明」吧？

不過她又笑著說，其實二十歲不到的兒子根本還是小孩，剛到新兵訓練中心時，因為消受不了軍中的苦，每個禮拜日就巴望家人去探望，所以幾乎每個禮拜日她都不做生意，老遠帶一堆吃的去南部看他。

我問她不是自己開車去吧？她說第一次自己開車，但是太累，後來就搭「懇親」遊覽車。兒子服兵役時，我自己也有那種七早八早搭遊覽車去探親、「慈祥和藹」地欣賞兒子吃我們帶去的食物的經驗，兩個媽媽遂有了共同的話題。我還想到一個同學的兒子在屏東新兵訓練中心受訓，離家遠，而且是海軍陸戰隊，訓練非常「硬斗」；第一個懇親日，做父母的近十一時才到，把他急得不得了，說差一點被派去做公差。下一個星期日，痴心的父母凌晨一點就由永和上了「懇親」專車，經過幾個站「撿」齊了探親的家長後，車子在凌晨兩點就由三峽上了高速公路。同學哈哈笑，「一路風馳電掣，如入無人之境，六點就到了屏東新兵訓練中心，營區的門還沒開呢！」

女司機說她也都是搭第一班車上路，「天下父母攏嘛同款憨啊。」

然後她又笑起來，「人的心理就是很古怪，每天晚上都會見到兒子，但是開車在路上跑，自然就會去留意旁邊的車；像今天在路上碰到了，就很歡喜。」

我也很歡喜碰到這麼一場在我看來機率不高的「母子會」，而因此引發兩個媽媽的聊天。在小小一個空間裡，居然可以大致了解一個原本完全陌生的女人和她的家，讓我這一天變得溫馨、有趣得多。即便我下車後，兩人的「聯結」即不存在，但小小的邂逅已成為生活中一個美麗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