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給了她六天的假,策畫、期待許久的日本之旅終於成行了。
為了這趟旅遊,她和惠子寫了不少email、msn,還用skype對談數次。要住到人家家裡,她本來有些猶豫;但惠子堅持,說她家人口簡單,從京都她們家到鄰近城市玩耍也很便利。
還有,說好了明年春天惠子到台灣自助旅行也住她家裡。透過網路能成為朋友,真是難得。她們的年紀相當,都是上班族;偶然的機緣開始通信,發現彼此有共通的興趣,愛旅行、閱讀、唱歌,喜歡學習新東西。在網路上認真寫信,也是藉以練習英文。
她們交換過工作和旅遊時的電子檔照片,惠子說她和照片上一樣漂亮,她倒是覺得惠子比照片上清瘦些。以前她看過一部日本連續劇<派遣女王>,覺得惠子與女主角有幾分相像。她雖沒有女主角那麼驚人的幹練,做事也有條有理,為她安排的行程順暢又周到。
惠子只有兩天能陪她,她們去了金閣寺、清水寺等幾個知名的寺,還有神社。她是看古蹟和美麗風景,惠子則很虔誠,面對寺或神社,必站定默禱很久。她們也去了祇園區,沒見到盛裝的藝妓,倒是一路逛一路吃東西、買東西。
大阪和奈良,她自己去。奈良是日本第一個首都,有很多古蹟「文化財」。奈良的東大寺、春日大社、唐招提寺,她都去了,大阪城也進去盤桓了很久,了解一點日本的歷史。不過她更喜歡的是優閒地走在老建築的巷弄之間。矮牆、木格子窗,以及庭園裡的花,顯現了她心目中的日本。那些木造建築,有了年歲,卻維護得很好。
有多次自助旅行經驗,自己玩耍更逍遙自在;她拍了不少照片,想著回台灣後選一些email給惠子看。每日回到「家」,已很疲累,沒時間多和惠子聊。
每日早早出門,晚晚回家。一方面想難得來一趟;一方面覺得與惠子的父母無話可說,減少面對面的機會,可以少些尷尬。語言不通之外,她感覺兩老保守、內歛,不熱情,甚至教人感覺冷漠。初見面給她們的伴手禮是烏魚子和鳳梨酥,朋友們都說那是日本人的最愛,可是伯母說一聲aligato,低頭拿它們進去就沒再出來。都是到人氣特旺的名店買的呢。
她自己的母親是很熱情的人,從高中起,外地的同學們到她家玩,母親一定極力挽留她們吃飯;就是現在,母親對女兒的同事、朋友也都竭誠歡迎。
出發之前,母親曾跟她說日本人很有禮貌,但更重視的是禮節,有時不免給人「假」的感覺;提醒她一定要注意禮貌,更要注意禮節,不要壞了人家對台灣女子的印象。
還好,接觸的機會有限,只是早上、晚上和兩老打個招呼、學她們的禮節哈腰點頭。心裡不自在,她覺得自己也假假的,巴望兩老不要在客廳等著和她道過晚安才去休息。
比較可惜的是,沒能見到惠子的哥哥,第二天,走在街上,她問起,惠子楞一剎那,說,「我哥哥,搬出去,離開京都了。」
看她臉色彷彿一絲黯然,不便再問。惠子說過為了哥哥的女朋友,父親與他曾有激烈的爭吵,也許因此負氣搬出去?或者只是換了工作,住到外地?來日本前,她的心裡有一點遐想,惠子喜歡談她的哥哥,早稻田大學畢業,留美讀哥倫比亞,而且長得很體面,她和父母都以哥哥為榮。有一次還寫著:我哥哥一定也會喜歡你。就是這句話,使她的日本旅行多了一點浪漫的期待。
時機不巧,或是氣氛也不宜?竟連見面的機會都沒。
直到她離開京都那天中午,惠子的母親才在家中請她吃一頓清簡的飯。自己母親請客的手筆大多了,這兒卻只見精緻的磁器,小盤、小碟、小碗。而且想不到日本人在家吃飯這麼安靜;安靜到教她不自在,只能一再說謝謝。用過餐後,四個人到起居室喝茶,吃切得薄薄的羊羹。這時,伯母開始道歉,一再說smi masen 、smimasen,這幾日太怠慢了。說著眼眶紅了。她惶恐起來,難道我表現得那麼明顯、教她看出我不滿她們的冷漠?惠子也流淚道歉,說她到日本的前一天,她們才辦好哥哥的喪事。
如五雷轟頂,怎麼會這樣!只聽惠子斷斷續續說著車禍,說她這趟旅行兩人安排策畫了那麼久,不宜改變,連她哥哥都期待見到她,有些電子信,她轉寄給哥哥讀,她哥哥愛吃台灣的鳳梨酥,媽媽把那盒鳳梨酥放在哥哥的房間裡。她的父母也很期待她的來臨,他們喜歡台灣女子,看到她,他們的心情很複雜…….
惠子絮絮叨叨地說,努力要讓她知道他們失禮的不得已。看他們竟那麼「堅強」地維持著禮節,她也淚流滿面,忍不住拚命跟他們道歉,smimasen,smi mas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