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2/1
咖啡店隔壁的建築工地，發出一陣陣刺耳的喀喀聲。三位藥品推銷員開始談論年終考績效考核的問題，在他們心中藥品等同於商品，像化粧品之類的東西，這是他們歸類的方式。一切的事物就這樣開始商業化，能引起感興趣的，往往在於形式上的豐富表現，不再是追求探索精神曾面的藝術與生活態度。他這樣的觀點很像還在讀大學的兒子。
2005/2/2
當兒子選擇讀人文之後，他才醒覺不需要讓兒子走一樣的路。當時嘉漢這樣問他：為何老爸如此甘脆的同意我讀文組。他若有所思地帶著感性的語調說：如果跟我一樣學理工，我已經可以預見你往後的人生藍圖。他也想過如果繼續在研究單位混下去，以他圖安穩的本質，能維持兩面性格多久？這種事很累人。總有一天，會剩下其中一面。
2005/2/3
小女孩從溼冷光滑的柏油馬路跨了兩個台階。踏上騎樓的那一剎那，他看到小臉上的喜悅，一種跨越邊界的喜悅。女孩的媽在旁邊靜靜地看，之後，才牽她的小手走過騎樓。
三位藥品銷售員還在賣弄口舌，從內閣改組談到財經，在回到小白球，又滾出幾個八卦，話題一疊再疊，這個社會似乎也是這樣疊出來的。尚一向討厭這種形式的聊天。
2005/2/4
三個銷售員的談話，讓他想到卡繆札記裡的一段：有一個人，他想在眾人發現生活的地方〈婚姻、工作等等〉，尋求生活。當他正在閱讀一份時尚的目錄時，突然感覺到，他跟自己的生活(一如在流行目錄上所見的)已是多麼的疏遠了。
文化：人面對命運的呼喊。 文明：人對財富的慾念。盲目。
尚喜歡卡繆小說裏展演的〝荒誕哲學〞。
2005/2/6
走在路上，他又想起卡繆，這個人不該死於車禍。一個人該怎麼死？他從來沒認真想過。
如果還年輕的的話，你會想死在有雄心壯志的地方，如果你老了，會想死在家裏最喜愛的角落，院子的花圃、書房的搖椅、老床上…..，但是沒有幾個人做得到。他這樣想著，已經穿過了兩個路口，拖著一大車回收紙箱的老人跟他擦身而過，一臉茫然……
2005/2/7
老人有一天會死在巷子裏的角落，旁邊橫躺著兩瓶米酒。他現在用這一車紙箱去換兩瓶米酒。然後在菜市場的垃圾堆中翻找可吃的東西，流浪狗跟在旁邊，等候他的施捨。狗給了老人最珍貴的尊嚴。
有一群人跟老人一樣，也在做回收紙箱的事，他們叫做〝做環保〞。他們得到了別人的鼓掌，一份額外的驕傲。
老人再一次地被邊緣化。
2005/2/8
過年的記憶：
一鍋圍爐：中間有煙囪，燒炭的。
一套卡其的新制服：過年的新衣就是上學的制服。
一捲火藥包：有一、二十發圓凸形的小火藥包。
一把手槍：單發的。
一隻老鼠炮：會亂鑽的小炮。
一種五個銅板的遊戲：壓歲錢剛好五塊錢。
一個吹氣的臘紙彩球：玩一種排球遊戲。
一本寒假作業：過完年最擔心的東西。
2005/2/9
當過年的時候，你才知道很多事不是忘記，只是很久沒有想起。
後來，你們又發現能想起來的往事每年都一樣，只是有些細節你們之間的記憶有些差異，已經爭論了十幾年，還是各講各的。
糗事的主角還是笑嘻嘻的。有人掉進糞坑，傻二姐憨厚幫他清洗，大姐聰明狡猾站得遠遠的指揮傻妹妹。
為何你們的記憶總是越過三、四十年？
2005/2/10
一大早坐在窗台前，看著冷清的巷弄。鑾沖好兩杯咖啡，配上兩個藍苺馬芬，我趕緊去放音樂。
鑾指著花架上的小紫花。什麼時候長出這麼漂亮的花？是紫花醡醬草，春天開的花，我看有沒有四葉的幸運草…有嗎？我本來就沒預期會有。
今天師父會邀妳回娘家嗎？不知道。鑾喝一口咖啡，我看得出她沒有一點期待，鑾已經有自己的家。
2005/2/11
今年開始初三不必回三重祭祖。
老媽真的累了，無力維持這個施行多年的家族規矩。自從祖先牌位隨著弟弟搬遷到龍潭之後，老媽已經完全棄守這塊與祖先連繫的領地，當然也是因為身體每況愈下的緣故。
她要對抗的事情太多了，日漸無力的雙腿、耳聾下的寂靜世界、無法控制好的排便、常期控制的血壓、無力的心藏、突發的病痛 …
2005/2/12
趁著鑾睡午覺時，溜到咖啡店獨自享受一下，像平常日子才有的寧靜。
帶著一點罪惡感閃入IS咖啡。柔和的燈光、輕柔的音樂、客人間的交談聲、碗盤碰撞聲，帶來一種安穩的陌生，呼吸著這種不需要和人打招呼的寧靜。
回到家才知道，天賜剛剛也趁阿雲午睡時，失蹤了，去釣魚場。鑾嫉妒地說：你一定偷跑去那裏散步，沒帶我去。
2005/2/13
小妹和大姊帶老媽到家裡來，她已經好久沒來了，兒子的家對她來說還是新奇的，需要望一望，想一想，再問一問。問的，大部份是上次問過的，你一回答，她似乎又馬上想起來，笑笑的點點頭。
老媽的心思在忘記與想起之間擺盪，對她來說，是一種樂趣，可以激發一點熱情。更重要的是，在擺盪之間，輕鬆地鑽進兒子的生活時空裏。
2005/2/14
或許是受到卡繆札記的影響，尚的雜記本上也糊亂寫了一點東西。走在路上也學著把看到的事物，反覆在腦子裏翻轉，製造出一點時光暫留的效果。然後，就開始往前、往後推演，這樣的推演很有趣，也很哲學。
想寫小說要有這種讓時光暫留的能力。這樣的能力，具有一股激發年青活力的能量，可以讓邁入死寂的人再活起來。
2005/2/15
尚還記得退休當時的情境，隱約地感覺到，在那樣的時空他就一定會做那樣的舉動。在哲學上好像叫決定論？
也許是命運的牽引，尚懷著矇矓隱約的期待，搭上一班遲開了20年或許30年的船，前往幻想中的文學之地。很遙遠，或許根本到不了。驅使他行動的，是不知名的因素，而非理智的判斷。
人生或許只是一齣需要思考的荒謬劇。
2005/2/16
你常說〝在邊界上〞，到底邊界的兩邊有什麼差別？
差別在於〝忠於自己的想像〞。要不斷用迷人的敘事方法編織自己一生的經歷，訴說自己是怎樣的人，當然包括未來。赫塞的《玻璃珠遊戲》中談到，精英學校裏，每年會要求學生寫一篇小傳，先設想自己未來可能的形象，從過去、現在與未來貫穿成一部小傳。
就是這樣的訓練。
2005/2/17
你在空蕩的圖書館裏走來走去。
辦公區的東西都搬走了，剩下一箱一箱的書，歪七扭八的堆成四條長龍，地上散落著各類雜物……
你剛才在咖啡店讀《宿命者雅克和他的主人》。走出門外時，你對著那一隻紅雞造型的巨大金屬雕塑品說：這是天注定的，您來了，我們就得走。接著，你又說：我也得走，天注定的。
指針開始倒著走。
2005/2/18
我閉著眼睛坐在窗台前，聽雨、聞雨…，誤以為大雨包圍著我。張開眼睛，聽不到雨，也聞不到雨。
空無一人的家，只有我面對著電腦，敲打著無聲的鍵盤，一種完美的囚禁。
雨，單調而頑固地瀉個不停，潑灑在沾滿塵埃的窗上，畫出各種已逝的臉孔，透露出一種陰鬱的感覺。雨佔據了我所有的感官。
給我一杯剛下過的雨水好嗎？
2005/2/19
這又是天注定的。
那一天，你在咖啡店看《宿舍論者雅克和他的主人》，雅克對著他的主人說，我的連長說：槍口發出的每顆子彈都有它的使命。
故事從子彈打中他的膝蓋開始，他說：要不是這一槍，我相信我這一生不會嘗到愛情的滋味…
看到這一段時，差不多是九點。你那位可愛的館長當時在家裏，正好滑了一跤，膝蓋嚴重受傷…
2005/2/21
我的意識隨著窗外的雨滴聲，一點一滴往下墜。
我清楚的知道在哪裡，在淺睡的夢境中徘徊，沒睡著也沒醒著，只有掙脫不出的昏沉。掙扎再掙扎，雨滴聲、呼嘯而過的機車聲，並沒助我一臂之力，反而讓昏沉更加混濁。
我寧可在窗台旁受寒受凍，保持清醒的意識，也不願意躲在被窩裏，被一個昏沉沉的午覺給困住，只剩下意識的碎片。
2005/2/22
男孩十七、八，女孩多他七歲半。
男孩遇上她時，她有份好的工作，夢想有一天再去學油畫，到世界各地遊玩。她的美麗、她的工作還有夢想，讓男孩著迷。男孩開始追求她，她的思考理智又清明，只是陪著他聊天，聊天他的戲劇與文學。
女孩給了男孩燦爛的一年，因為男孩的誠懇與純真。沒有所謂的分手，他們之間的連繫越來越少。
2005/2/23
三年後，他們在一次偶然中連絡上了。倆人的近況又再度接軌，男孩依舊滿腹理想，女孩的生活只剩下工作。
男孩說：妳還是沒有去學油畫嗎？是啊，工作壓力大，提不起勁來。
女孩又不經意地說起，想找個人嫁，但身邊又沒有好男人，眼看就要三十，之類的話。
男孩覺得很可悲，只是三年而已，生活的現實已經完全罩住這女孩。
2005/2/24
嘉漢的這段戀情我和鑾都知道。之後，又談了兩次失敗的戀愛。
你看過《巴爾札克與小裁縫》嗎？對，他就像小說中的倆位年青人，想要用文學來改造美麗卻沒有文化的小裁縫女，結局都是一樣，伊人離他而去，留下一段美麗的回憶。
嘉漢曾經告訴我，這一種美就在於它的〝徒勞〞，一開始就命定的徒勞，他選擇的美麗總是帶著哀愁。
2005/2/25
雨滴聲逐漸清楚，由於深夜的寧靜。雨水落在陽台頂上的聲音異常分明，這一整夜都沒有停過嗎？
因為跟鑾賭氣，入睡得比較晚，難得也聽到鑾的睡鼾聲，鑾當然不知道我在賭氣。二十多年來都是這樣的，我在專心做一件事時的沉默與賭氣時的沉默，鑾一直分辨不出來的。尤其是當我犯一點小錯，被過度責難時，我就會表演這樣的沉默。
2005/2/27
雨，頑固地下了十天。你憶起這樣的場景，那時也是坐在窗邊。
習作簿上有紅色的螺旋狀大圈圈，你頂多只拿到三圈，五圈才是優。你開始寫字，但跟平常不樣，你寫破了本子，潮溼的本子摸起來很不舒服。你不寫了，站到窗上看雨，你發現雨其實是一滴落下的水珠，水窪裏還蹦出一顆顆的泡泡像透明的玻璃珠子，在水面上閃閃滅滅。
2005/2/28
雖然沒有凜冽的冷風，陰冷卻已經滲入空氣裏，飽和了。多餘的陰冷到處流竄，這樣的天氣感覺特別的冷。
或許有一點感冒，全身肌肉酸痛，任何的睡姿都會有部份肌肉感覺僵硬麻痺，我不時地變換睡姿。處在昏沉沉的迷流狀態，夜越來越長，雨聲時大時小，腦波無法調適這樣的頻率，煩瑣的思緒開始滾動。最後，我用數息來對抗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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