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除了讓散居各地的家人團圓與圍爐外，最快樂的事，就是可以從父母、親友身上拿到壓歲錢。
小時過年，長輩通常都會包紅包給小孩，但最後父母都會收起來，然後象徵性地給個幾百元，因為不多，所以花光了，也不以為意。有一年，因為長輩給了一千元的紅包，我們一如往年歡興喜地的拿著，而我趁父母一不注意時就溜出去了，不到兩小時就買了一大堆鞭炮，彈珠，昂ㄚ標，零食，沒多久就花光了，回家好不高興。晚上母親突然集合點名，你們的紅包呢﹖哥哥、姊姊喜孜孜地亮出千元大鈔，搧丫搧的好不快活，而我卻低著頭說：花光光了。那一晚父親氣得隨手拿起竹子要打我，母親馬上阻止說，大過年幹嘛打小孩，在母親力阻下，雖沒皮肉之苦，但可想而知，當晚我就一個人在冷清清的房間裡罰跪，流著淚水與一臉的鼻涕，看著剛剛買回的鞭炮、彈珠、零食與昂丫標，好羨慕那些會帶孩子去放鞭炮，會與孩子玩牌，會陪孩子打彈珠的父親，而對自己的父親，除了討厭，還是討厭，年再憎恨中度過。
隨著年齡的增長，每年的壓歲錢也跟著成正比地增加，猶記得國中畢業時執意地選擇離開這家，去讀一間住校的私立專科學校。那年過年、第一次從父、母身上拿到上萬元的壓歲錢，在對一個不富裕且三個小孩要讀大專的家庭來說，這是一筆很大的數目，當時我算著算著懷疑母親拿錯了，還刻意跑去問母親，母親說：『沒錯，這是給你的壓歲錢。』我說：『我不需要那麼多』，媽說：『你爸說：一個人在外，須要一些錢，你就帶在身上，當生活費也好。』一個頑固的老頭，每次總是透過母親傳話，也許這是最好的方法，也許不講話對彼此都好，只怕彼此一開口，可能過年的氣氛又要弄擰了，同一個屋簷下，相見卻沒有交集的兩個人，對父親的感覺，除了敵意，還是敵意，年在無聲中溜走。
記得在總統府當兵那段日子已經夠苦悶了，每年春節有一大堆的布置等著我規劃，須將住的地方變成有年的味道，還有一大堆的活動須安排，讓留守的弟兄過得充實，過年前、後對我而言，是最忙碌的時候，所以通常我不會回家，等過完年才拖著疲憊的身心回家好好休息。當回家的那天晚上，母親還是照往例拿了壓歲錢給我，我說：『年都快過完了而且我當兵有存些錢，不需要。』媽說：『你爸說：過年不拿紅包，不像過年，傻孩子，你就收下吧』，我說：『我不要，你們自己收起來』，媽說：『你就不要讓媽難做人，就給你爸高興一下嘛！』，今年紅包還是收下了，沒有往年的尷尬，因為他今晚上夜班留守，兩人間的溝通，除了沈默，還是沈默，年在冷清中消逝。
讀研究所的最後一年，有研究生經費，助教、家教的收入，生活到也愜意，又要過年了，今年學校很早就將宿舍封了，還是一如往年，年前忙著將家裡打掃除，又到了除夕夜今年多了的哥哥、姊姊的紅包，當然拿得毫不手軟，不同往年的是，父親於哥哥、姊姊不在的時候，在媽的陪同下父親親手將壓歲錢拿給我，並且說：『這是爸最後一年拿紅包給你了，所以希望能親手交給你。』我還是一如往年地拒絕，說我有存錢，哥哥姊姊也給了，你就留著吧！爸說：『你還沒賺錢，你就收下，就當給我面子，好不好？我也老了，以後可能沒能力包給你了』，說著說著，父親搶過我的手，硬是將壓歲錢往我手裡塞，說完就跟媽出去散步了，在他的眼裡沒有工作能力的人，永遠只是個小孩。今年是紅包依舊收下，兩人間的鴻溝早已悄悄地決提，內心除了激動，還是激動，年在悸動中度過。
又到了過年的前夕，也快而立了，往事歷歷在目，又重新翻攪了一遍，當自己開始學會從對方的角度看事物時，才知道，原來，打罵的教育是父親僅知的管教方法，不讓他的子女為生活與學費擔心，是父親愛的唯一表現方式，只是這樣的愛平淡地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而父親堅持給子女大紅包，是對自己能力的一種肯定，也希望能藉此機會獲得子女的認同，更是他愛的傳遞，只是他拙於表達，一個傳統而保守的中國男人。
今年是我第一次給父、母親紅包，如同父親以往般，以量來表達愛意，不同的是，我將紅包封起，並明講封起來就是不讓你跟哥哥、姊姊做比較，請他們晚上回房睡前才可以拆，我在紅包理放進了兩張字條，說著三十年來彼此說不出的話。隔天早上我還在熟睡中，媽喚醒我說：『昨晚你爸看了好久，還偷偷地擦眼淚，被我看見，你丫！害他整晚都沒睡，等一下你哥要帶你爸去木柵動物園，他說他沒去過，也想順便坐坐捷運。』，在送他們出門後，看著父親輕微中風後傴僂的背影，踩著蹣跚的腳步，視線不經模糊了起來。近幾年來當兵、升學、工作與內心的隔閡，真的沒能好好注意自己的父親，想要重新認識，想要再次親近他時，他已經無法獨自出遠門了。今年過年淡如以往，不同的是長久以來一直欺騙自己，認為不需要的愛，就此瀰漫。未來我還能拿多少紅包給父親添福壽？我真的不敢去想，今年的年在寬容與懺悔中持續加溫。
在他矮小的軀殼理，到底裝了多少委屈？在他平實的雙肩上，到底扛了多重的擔子？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原來父親也會為我淚流，只是只是這麼多年來，父親的眼淚不是在臉上留，而是在心頭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