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蔔坑的蛾類很多,經常會在各種不同的植物上頭看見形態各異的毛毛蟲。通常我不會刻意抓下毛毛蟲蓄養,一方面覺得必須經常蒐集食草餵食,很麻煩,另一方面也覺得牠們在天然環境中活得好好的,幹麼為了滿足個人美其名為求知慾的無聊好奇心,而將牠們關在狹小的塑膠瓶裏頭,剝奪牠們的自由?萬一不小心餵錯食草,害牠們絕食自盡或食物中毒,那更是罪過。所以打從小學養過蠶寶寶以後,印象中就不曾再養過毛毛蟲。如果在野外發現沒見過的毛毛蟲,通常也只會在接下來的日子裏特別去觀察牠的生長情形,萬一有一天蟲蟲突然消失,觀察中斷,那也沒關係,反正現在網路上樂於分享的自然觀察家多得是,只要花點功夫查詢,不難從既有的片段印象中,搜尋到牠們的真實身份。
但是,撿到這個蟲蛹是個意外,讓我不得不收養牠。
那一天為了拍攝蘿蔔坑溫室旁的砌石階梯,費了好一番功夫拔除階梯石縫裏頭長出來的草,才得以讓階梯逐漸現身。有些草長得很高大,得像拔蘿蔔一樣使勁地拔個後退踉蹌,才能將密實的根團連同土壤一同拔起。當拔草的工作接近尾聲時,意外在石牆基腳發現了這個蟲蛹,長度約莫4公分,灰褐色,除了體型大以外,另一個引人注意的特點是牠有著螺旋狀的尾巴,難道是用這卷曲的尾巴將自己掛在植物上頭嗎?或者是用來將自己擬態成一顆長了捲鬚的乾枯果實?可是看著看著,又覺得似乎另有隱情。
不知道牠到底是誰?很可能是我在除草的時候不小心將牠由植株上頭給甩了下來,或者原本安穩地藏在石縫中的植物根團裏,被我一起給拔了出來?
那天是12月30日,2007年的倒數第二天,冬天已經來了,如果不把牠撿起來,不知道晚上會不會凍僵?或者被眼尖的小鳥給吃了?
回到家裏面,找了一個原來裝梅子的空塑膠罐,把密封的蓋子換成倒覆的小花盆,這樣盆底的排水孔就成了最佳的通氣孔。小朋友們看到這碩大的蟲蛹都很好奇,將手指頭伸進去撥弄牠,活動力旺盛的蟲蛹就會不停地蠕動沒有尾巴的那一頭,好像鑽地機一般,可是塑膠的罐底又硬又滑,不僅鑽不下去,只要一傾斜,牠就會在罐子裏頭滾來撞去。深怕可憐的蟲蟲來到我們家的第一天就被可怕的小孩嚇死,趕緊將牠搶救過來,與小朋友們約法三章,只能看,不准碰。
隔天,12月31日,上班的時候請教了一些同事,不過單憑口頭形容,似乎不容易想像牠的樣子,加上蛾類比起蝴蝶來,本來就是比較不引人注目的物種,所以並未問到牠的身世。還好這一天正好是水里鄉丁亥年祈安清醮的日子,晚上邀請了幾位同事來家裡吃拜拜,終於在蛾類專家阿芬和阿榮仔細檢查下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口器這麼長,應該是某種天蛾吧!」
啊,原來那根捲鬚是牠的口器,不是屁股上長了老鼠尾巴,我把方向搞反了。
「你是在地上撿到的嗎?」專家問。
我猛力地點頭,專家果真是料事如神啊!
「那牠應該是在地底下化蛹,被你給挖出來了,建議可以放一些培養土進去,讓牠有地方可以躲。」
毛毛蟲在光滑的塑膠罐裏頭不住地蠕動尾巴,表示贊同。
於是,隔天我就在罐子裏頭填了大約一半高度的培養土,將這隻天蛾蛹放進去,上面再灑上一層薄土,這樣牠會比較溫暖些,也不會再滾來滾去。
可是沒過多久,感覺牠浮上來了一些,質問小朋友是不是又去玩牠,小朋友們矢口否認。
又過兩天,像淺水艇浮上水面一般,蟲蛹的尾巴那一頭翹出了地表,然後又過幾天,整隻蟲蛹已經平躺在培養土上頭。
看來牠還是喜歡呼吸上頭新鮮的空氣。
蟲蛹就這樣靜靜地躺在罐子裏頭,有時不放心牠是否還活著,試著碰碰牠,牠就會搖搖尾巴和你打招呼,好像養小狗喔!
一個多月過去,隨著蛹體的顏色逐漸變深,感覺得到牠正在外殼的保護下,躲在裏頭換上超人的披風,隨時準備破繭而出,飛上天際。不過在這一、二月份天寒地凍的氣候裏,出來外頭還得挨餓受凍,我估計聰明的牠應該會等到三、四月春天來臨的時候現身,開始踏上繁殖下一個世代的神聖旅程。
人算不如蟲算,大年初五,撿回蟲蛹之後的第四十三天,帶小朋友到蘿蔔坑進行打工之旅後,下午三點鐘回到家裏,赫然發現蛾寶寶已經在罐子裏破繭而出了。由於罐子的空間狹小,外壁光滑,又沒有植物的枝條可以攀爬,只見牠拖著還沒張開的溼翅膀,沿著罐緣一步步地繞著圈子,似在尋找一處可以脫離這密閉空間的魔幻通道。
從牠龍蝦般有黑有紅有白的身體顏色看來,可以斷定是隻白薯天蛾,幼蟲喜歡吃番薯、牽牛花等旋花科植物的葉子,而這些,蘿蔔坑都有。
此時外頭的天氣開始轉為陰冷,溫度一直下降,典型冷鋒南下的氣候型態,真想不通牠為何挑這種日子出來?但是也顧不得外頭冷了,再不讓牠找到適合的地方晾乾翅膀,牠這輩子恐怕連飛起來的機會都沒有。
將牠放到中庭的觀音座蓮上頭,拖著翅膀的牠步履蹣跚地爬上植物,愈爬枝葉愈細,然後一個重心不穩,「啪噠!」掉到30公分下的地面去,好慘!這樣撿了又摔好幾次,終於,不知是找到了喜歡的地點,或者是再沒力氣攀爬,這隻白薯天蛾終於停下來不動,而翅膀,還是沒有張開。
不想再驚擾牠,讓牠獨自休息,晾乾牠的翅膀,此時冬天的短日也已近結束。
等到吃過晚餐再出去看牠,白薯天蛾竟然不見了,遍尋週遭的地面也不見牠的蹤跡,而此時,天已黑,雨絲飄落,空氣冷洌,這種時候牠會到哪兒去呢?是終於張開翅膀,飛到溫暖的避風處過夜了嗎?不敢再去想其它的狀況,畢竟這種大型蛾類的分佈可以到達海拔3000公尺以上的合歡山區,這樣的低溫應該難不倒牠。
我相信一定是這樣子的。希望牠能順利找到另一半,然後,可能的話,飛回蘿蔔坑來,或許不久的將來,我將與牠們的寶寶再度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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