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剛開始流行的時候,我沒有興趣,因為不喜歡那種隨時都能被找到的感覺。直到921地震後,突然覺得能隨時知道家人好好地活著是件很重要的事,於是有了現在這隻手機。
是爸爸帶我去辦的,號碼我很喜歡,從來沒換過,機子是當時正火紅的小海豚,除了機身魁武些,耐摔、簡單的操作介面深得我心。前年因為pila的同事看不下去,覺得怎能讓老婆拿這麼老土的手機呢,pila才幫我換了現在秀氣點的機子,其實我還是很喜歡小海豚的。
記憶中這隻手機應該是在921那年的10月底辦的,從有手機以來,我不曾關機過,偶爾電池沒電、收訊不良、或鈴聲太小沒聽到的不算,連睡覺我都是二十四小時開機,我想一般人不會在半夜打來,會在半夜打來的一定有急事,所以我寧願開機,也不想錯失先機,尤其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家人。
這回爸爸一週鬧滿三次後,我吃了秤鉈鐵了心,在確定爸爸平安地跟媽媽碰頭之後,我馬上關機兼拔電話線,長達四天之久,是前所未有。
一/七
半夜喝了酒之後去警局說要告隔壁,他一定在警局大聲咆哮,被警察扣上手銬腳鐐送去醫院打鎮靜劑,一覺醒來,改將焦點放在「警察執法過當」,要告警察。經過一番折騰,透過電話不斷安撫他的情緒之後,才漸漸平息。
四/七
一早打電話給我,冷靜沈著地說了很多洩氣話,例如不想活了之類的,我努力同理並希望他趕快把感冒治好,其他要申訴要公道的都等身體好了再說,否則再拖下去會把意志精神都消磨了,等身體健康了負面情緒也會跟著減少。費了很大的唇舌他還是完全聽不進去。
發瘋時講的氣話可以不理,這麼冷靜地說著實讓我感到恐懼萬分。掛了電話,我狂哭一早上,覺得爸爸是不是真的就要離我而去了?那個十八歲無助的我又回到眼前。哭完之後,我馬上去藥局買了綜合維他命給他宅配寄去,附上感人肺腑噁心至極的家書一封,告訴他我真的很愛他,希望他要保重自己云云。然後按三餐打電話問候,就怕他一人在家想不開走絕路,並告訴他隔天一早會收到維他命,請他在家等著簽收。
五/七
一整天都沒接到爸的電話,照理說他收到東西會馬上打電話跟我說一聲才對,我也找不到他。晚上十點,終於接到媽氣喘吁吁的來電說東西收到了,然後急著想掛電話,我只覺得怪,但沒多問,想說是不是寫給爸的信過於噁心讓他不好意思打給我或是媽媽吃醋了之類的,反正亂猜一通也不好意思求證,只要東西有收到就好。
六/七
早上八點接到爸的來電,一位自稱醫院的警衛先生說我爸在急診室吵著要離開,但酒醉未退,路都走不穩,必須要家屬來領才放行,又一直聯絡不到我媽,一聽我人在台南也知道遠水救不了近火。爸接過電話但不聽我說,胡亂抱怨說家人不要他之後就掛我電話,我一頭霧水且極度擔心他的安危。在還沒聯絡到媽之前,我甚至想過直接飛回台北的可能性,即使我離大考只剩下44天,還有一堆書沒念。
後來我媽打來說他接了我爸,原來是我爸前一天就消失沒回家,去酒店喝酒跟店家起衝突後被送去警局,警局又把他送來醫院。難怪前一晚我媽打電話給我怪怪的,媽說不敢讓我知道怕我擔心,維他命也是媽前一晚上才從鄰居那裡拿到的,爸早上根本沒在家簽收。
等爸鬧完後,他獨自打電話來說要跟我周轉二萬元還酒店,我說沒錢,就算有錢也不借他。他不曾跟我開口借錢,我想他是走投無路了吧,我說讓媽知道看怎麼處理,爸說他要自己處理不讓媽知道,接著「恐嚇」我:「如果你跟你媽講的話,我讓你坐飛機回來也趕不及見我最後一面」
我說:「你這是在恐嚇我嗎?」
拿我對你的關心跟愛來恐嚇我,你的良心被狗啃了嗎?!這句我沒說。
電話中我問他..
『為什麼要喝酒?明明知道不能碰酒。』
『為什麼明知道有氣喘也不帶藥?』
『為什麼要去酒店還要欠錢?又不跟媽說?』
『為什麼明知道會有這樣的下場,做之前不先想清楚?』
『你一直說弟弟不要你,弟媳婦接到電話忙著跟同事調時間看能不能趕去醫院,弟弟也直接趕去醫院找你,但是你已經走了,這些你知道嗎?』
…..
他根本無法回答我的問題,只說「你要相信爸爸,下次不會了!」
『我相信了你一輩子,你卻一再讓我失望,叫我怎麼再相信你?』
「你這樣子…是在逼我走絕路嗎?」
『你這是在恐嚇我嗎?』
我的憤怒已經瀕臨爆發邊緣,我討厭他仗著我愛他來壓榨我,我不要被他吃定。
半小時後,他來電說已經跟媽碰頭,錢的事情他會自己處理。知道他平安就好,其他的我已經無言,掛了電話之後,我決定關機,同時拔掉家裡電話線頭,我不要再聽到他的任何說辭,不要再被他影響心情,我要過我正常的生活。
Pila支持我的作法。
下午開始他打手機給pila,pila忙沒接到,回電話爸也沒接到,剛好!我知道他想打來說什麼,一定是他回到家才看到那瓶我的愛心維他命和那封我用了很大的勇氣才寫出來的噁心至極家書,然後他才瞭解他辜負了多少我對他的愛心,他想跟我說道歉,我卻不想給他機會,不能每次都用這招來取得原諒,其實也是怕自己接了電話之後會心軟,才狠下心來不聽不接,因為這次我不打算這麼快原諒他,他竟然利用我對他的愛來恐嚇我,想到這點我就無法原諒。
七/七
他又打來pila手機,問我的電話怎都沒人接,pila說我們出外旅遊沒帶手機,爸要pila轉告我他沒事了,並沒有要我聽電話。我想他一定知道我是故意的,因為我在生氣。
八/七
晚上爸指使媽打pila手機,pila說我累了睡了,只聽見爸在一旁咆哮:「為什麼打兩天都沒人接?」媽很識趣地說沒事就好,然後趕緊掛了電話。
然後我跟pila演練了一晚該如何應對爸的來電,在充分練習之後,決定隔天主動出擊,因為怕爸會直接衝到台南家裡來鬧,而且明明是他自己犯錯,到後來會演變成我不接他電話是我大逆不道,跩什麼跩之類的,或說我逼他去死這種莫須有的罪名,我承擔不起。
九/七
看了昨晚討論的筆記小抄之後,懷著恐懼不安的心情撥了媽的手機,真希望是媽接的啊~結果是爸,他聲音聽起來是溫和的,果然和pila預期的一樣,他不會對我發火因為他心裡有數我為什麼生氣不接電話。其實,他才說沒兩句我的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下來,然後告訴自己這次千萬不要心軟,於是我努力保持冷漠以對。
他說只是想關心我,其實沒什麼事,問了我何時考試,說他會盡量不來打擾我,要我好好加油,然後問我電話怎麼都沒人接,我說關機不想接,他說是不是因為心情不好,我說是。所以,昨晚演練的話術都沒派上用場,他把我原本想說的話講完了。掛電話之前,他問我:「之後還會關機嗎?」我說:「不一定!」
掛了電話後,過了五分鐘...
我選擇了繼續無限期關機,其實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生活也很好。
很高興我終於學會可以按自己的喜好決定是否關機,只是…
外面的聲音關掉了,那心裡的聲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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