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是打算效法「小英的故事」(原著是「苦女努力記」)裡的小英,去西雅圖可以不花錢住在橋下的,橋下有水、橋上有電(公車用的)。但現實跟勵志故事總是有差距的,大家總不想看到報紙出現「台灣留學生凍斃西雅圖橋下」的標題吧?下面講的就是一個有關現實怎麼把一個小男孩百般淬煉成男人的故事,也許也有點勵志成分吧…
華大校園北邊第19大道(the 19th Avenue NE,雖譯為「大道」,其實很小條)的那棟白屋,可不比美國首都華盛頓特區的那棟White House(白宮),雖然外表都是「白摔摔」的,但是不管是規模或是裡面的設備都天差地別的。那棟在尤太人托兒所旁邊的白色房子,就是我在美國住的第一個地方,儘管只有短短幾個月,但是也有很多深刻的記憶。
雖然好友在市中心附近有很舒服的房子(那種一個月房租要美金近千的那種,還有健身房、SPA,他一個人住),他也說我暫時住在他家沒關係,但是基於「不要太過份打擾別人,關係才能長久」的處世原則,我還是請他儘快陪我去學校附近找房子。因為我是很晚才到西雅圖的(九月廿八日開學,我九月十三日才到,大多台灣人都是七八月就到美國玩一玩、順便找房子的),所以實在不好找。雖然在學校附近吉屋招租的資訊到處都是,只是在經濟的考量下,我自忖帶來的錢花在學費跟生活費只能撐半年,因此每個月房租不能超過一萬塊,根本不可能租到什麼one-bed room或是studio之類(類似台灣的套房)的地方(大概每個月要美金四百塊以上,六百也不誇張),所以唯一的目標就是所謂的”rooming house”(就是普通的老舊房子再去隔間,除了房間之外,其他所有的設施都要跟別人共用的。一般而言,一棟三層樓高的木造房子,大概可以隔成十幾間房間來出租)。儘管如此,在當時要用美金兩百八十五塊以下來租到一個rooming house的房間,也是不甚可能的。
光看網路上或是學校的租屋資訊,根本找不到我心目中理想價位的房子,只好去學校附近繞繞。大街繞完了,去巷子裡繞,不小心看到後門上的一個小標籤,上面說有一個月250塊錢的房間要出租,於是我們馬上進去看。當時剛好有一個亞洲裔的女人跟一個白男人正在搬離該處的另一個大房間,一問之下,她就是正要搬走的manager,大陸人,一直說房東太刻薄,她不幹了。於是呢,她媽媽(另一個大陸人),就帶我們進去看那個便宜得有點離譜的房間。房子裡有很濃陳腐的木頭與地毯味道,要稍微控制一下,才能壓抑想吐的衝動,房間在一樓,大概只有一坪左右,有一個很舊的床墊跟一個小冰箱,壞掉而不能鎖的窗戶(兩公尺外,就是尤太托兒所的房子),跟很高的儲物櫃。好友低聲問我說,還要找其他的嗎?我只能明知故問地說:還能找到更便宜的嗎?他痛苦地搖搖頭,我便馬上擊退了另一個要租的黑人,付了訂金。
一開始我就說rooming house是除了房間之外,其他設施都要跟別人共用的。於是煮飯、洗衣、上廁所、洗澡,都要排隊。我的優勢是:我的房間就在浴室跟廁所下面,所以浴廁裡有沒有人,我聽得一清二楚,別人一走,我就可以馬上遞補上去;只是很難忍受的是洗澡水忽冷忽熱,一會兒冷到發抖,一會兒燙到皮都要掉了,每天都要在水龍頭控制的技巧上再加精進,但終究難敵這個水流精密調控技術上的難題(美國人最注重自身權益的了,怎沒人去告房東?還是房客們早就習慣了?)。
對於一個從小生長在一個亞熱帶小島的我而言,更難熬的是:我的房間裡是沒有暖氣設備的。根據華州法律,這是違法的,無暖氣設備的房間是不可以出租給人住的(怕冬天會凍死窮人),於是我就跟房東先生講(原來的那個大陸女子搬走了以後,房東親自來當manager,賺更多),他說等天氣冷了,他再買一台移動式的電暖氣給我用。於是我包著自己帶來的睡袋,也撐過了幾個禮拜,但到了十一月中,他還是沒動靜,我那時剛好收到了我從台灣寄來給自己的大同電鍋,於是我天天睡覺前就煮一鍋水,讓蒸汽溫暖房間才能安睡,好夢見台灣的夏天…。後來朝思暮想的heater終於來了,是一個沒有安全設計的土匪國產品,不小心碰倒了,它還是會繼續吹,吹到燒毀為止,冬天裡的火災常常就是這樣來的…。它上面的說明還說要離任何易燃物品三呎(大約一公尺)以上,在那麼小的房間裡,怎麼可能呀?!
廚房的使用就比較麻煩了,我就像小老鼠一樣,從房間到廚房要通過彎彎曲曲的狹小走道(當然還是要抑制住想吐的衝動),然後才能豁然開朗到達廚房。但是廚房是沒有冰箱或是櫃子的(因為房客太多),所以各式廚具、調味料就自己放自己的房間,於是煮頓飯就要像野炊一樣,拿個紙箱,把材料放進去,再捧到廚房去大顯身手,只是總是常忘東忘西,所以小老鼠還是要來來回回許多趟,才辛苦完成了一頓飯,菜色也總是千篇一律的煎蛋跟炒高麗菜,這樣的菜色我吃了一年多,所以現在不喜歡吃炒高麗菜。
在我美國的第一個家前面,每天一大早就會看到堅持過傳統生活的尤太人(帶瓜皮帽、留鬍子,很好辨認的)送小孩來旁邊的托兒所,白天精力充沛的小孩子吵鬧聲從不間斷,好像不用上課,一直從早玩到晚就對了,當然也有可能他們是排好班用噪音來對付左鄰右舍的。另一邊則是恐怖兄弟會的房子,平常日子還好,到了週五晚上,就是一大群一大群大學生發酒瘋的時候,尖叫、砸酒瓶就司空見慣了,還有人在寒夜中跳到游泳池裡(不要懷疑,兄弟會的設備就是那麼好),當然又是一陣歡呼了。只能佩服他們精力充沛,那麼能享受他們的大學生活,呵呵(苦笑中…)。
在絕望中還是有一點點希望的,我本打算半年內找不到獎學金就打道回府,沒想到十一月中就找了一個救了我小命的研究助理工作,解決了大半的經濟問題(幾乎免學費,每個月還有一千塊美金薪水)。只是也不能馬上就搬到一個月四五百的地方去住,更何況半途毀約的結果就是保證金被沒收,那可是一個月的房租呀!剛好那位好友的朋友的朋友住的紅色房子(也是rooming house)裡有房間要出租(原住戶是韓籍男學生,被其他人投訴公幹而被迫搬離),而且隔壁是靜悄悄的郵局停車場,價格是每個月285;房間位置很妙喔,是該房子原來的客廳,所以是有壁爐的(雖然已封閉,不能用)。但我為了那可能被沒收的250,在躊躇之間沒辦法作決定,但好友說在那間白屋住久了,一定會得TB(肺結核)的;還有某天午夜,從樓上浴廁沿牆壁流下來的黃色污水,讓我下定了決心要搬家,住到有壁爐的紅色房子客廳去。就這樣,我在美國的第一個家,我只住了兩個月左右就搬走了,還賠了房東250塊美金。
我今天不是來「比慘」的(我也沒有養小強來當寵物,但倒是有去有錢人家應徵長工,做了三年多),我大可以跟朋友、長輩借錢讀書(這個借錢理由多正當!)、找人擔保辦留學貸款,或是乾脆不要痴心妄想跟流行,做「留學」這種很有錢或是很有才能的人才該做的夢。只是我常常在想:不知道後來一個一個住進那個白屋最小的房間(應該說是一個「有窗戶的儲藏室」而已)的人們,天天望著一群精力充沛的尤太小孩與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大學生那麼有力地過著他們的生活,他們心中的夢想是什麼呢?夢想後來都有實現嗎?在現實步步進逼的社會中,「美國夢」真的總是那麼美嗎?美夢破滅後的失落感,在西雅圖的寒夜中,低吟浮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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