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與狐狸ss.jpg
手裡拎著豆漿或蛋餅,我們把腳步踩成達達的馬蹄急奔辦公室。坐回自己的位置之前視線不忘往最裡面的小房間瞧,謝天謝地,那裡沒有人。不用打卡,不用趕九點半進公司,我們,採責任制,前提是要比小房間那人早一分鐘到,晚一分鐘離開。
開電腦、茶水間倒茶、吃早餐、Outlook收信、上臉書、回噗浪、訂午餐,即文明人進辦公室七件事情。臉書上有十六個通知,四個回應,玫瑰花和狐狸覺得你上傳B612星球的照片真讚,地理學家發了一個新書派對邀請函。我們嘻嘻哈哈地在網上瞎扯一通,並岔出心神另啟新視窗砍垃圾信件,如同清理小行星上的火山灰。「女大學生情欲自拍」、「汽車貸款我最便宜」、「半夜回家看見小姨子脫光在洗澡」……一封一封勾選,一封一封刪,但心中其實無比佩服,這些文句精確無比,永遠搔得到癢處,完全理解我們的生命,辦公室應該把他們挖來,教導企畫部(或文編或Copywriter)那些腦殘者寫作才是。
當然,我們還是有在做事的,這個要我們下午三點鐘之前交報表、做會議PowerPoint,那個要我們在3月底報帳,一切的一切都化約成數據,辦公室除了數目字以外,對別的事情都不感興趣。團隊、公司、組織、單位……種種可以歸類或者無法歸類的巨大力量像馴養一隻狐狸那樣馴養著我們,但這一切有意義嗎?大學時修過文化研究被迫讀馬克思《1844年哲學和經濟學手稿》,那段名言還記得:「勞動對工人來說是外在的東西,也就是說,不屬於他的本質;因此,他在自己的勞動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發揮自己的體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摧殘。」最初我們都在臉書上對此靠夭過,然而最近最常貼的連結是最新一代iPad發表消息介紹,我們想私接外務買一台MacBook Air的願望大於左派正義的實踐。
來不及細想,小房間那人從電梯門口晃進來了,那人頭戴一頂新帽子,辦公室幾個女孩兒起身相迎,有說帽子上的蛇紋很雅致,有說帽子外觀如一隻大象非常有巧思,但我們埋在電腦後面犯嘀咕,不管是蛇吞象,還是象咬蛇,那不就是一頂帽子嘛。可如果自己的事情管不好,我們就會拋下一切去管他人的閒事,於是我們起身笑咪咪上前,恭維小房間那人的好品味。
關於那人的好品味和帽子,茶水間和陽台吸菸區又有另外一種說法。辦公室沒有真相,只有八卦,祕密以時速一百二的速度在WhatsApp、在眾人的嘴裡狂飆著。有人說週末目睹那人帶著小狼狗在信義區百貨公司買了那頂帽子,「那年紀當小狼狗的父母都還有找!」眾人帶著鄙薄的神情下了結論。
真正美麗的東西肉眼是看不見的,惡意也是。
我們本來想悲憫那人的,可到了下午又給叫進小房間裡,那人因我們報表上一個數據缺失(或文案錯字或會議上發言的一段失誤)說:「你最近看起來很累,需要我星期五下午讓你早點走,讓你和朋友聚聚或者看場電影嗎?」當然不可能白爛到說好啊好啊,那人說:「我有一些意見反應給你……而且大家都這樣認為,公司請你過來不是請你帶給我問題,而是給我解決方案……」那人的舌比國王的手指、比蛇都還要可怕,他說話的時候,我們的眼眶熱熱的,如果不忍住,眼淚可能就滲出來了,那些報表上的數據明明就是那個人給我們的啊,怎麼可以這樣是非不分呢。那個人不也曾經和我們在茶水間義憤填膺數落上面豬頭的不是,怎麼換了一個房間,就換了一個人格呢,那人,不也曾經養過溫柔的綿羊,曾經寫詩,拿著吉他對著情人唱歌,那人,以前不也是一個小王子或者玫瑰花嗎?
辦公室有情皆孽,無人不冤。
我們無法辯解,只能低頭說抱歉下次會改進,訕訕然地離開走到洗手間洗把臉,走出來,假裝一切都沒發生。若無其事地到茶水間倒茶,原本聚在那邊碎嘴的幾個人見我們湊過來就散了。辦公室唯有說八卦的肝膽相照,沒有安慰受創者的推心置腹。
我們站在茶水間捧著馬克杯對著窗外迷惘一陣子,西邊在哪裡呢?我們望著林立的高樓大廈,搜尋太陽下山的方位,這才發現原來我們離開落日的溫柔已經很久很久了。我們回到自己的座位,回到自己小小而憂鬱的生活。當年我們跟著候鳥離開了自己的星球,我們來到行星三二五號、三二六號、三二七號、三二八號、三二九號和三三○號,最終我們抵達辦公室,我們想在這裡找份工作,增加見聞,但我們一進公司,只想要快快下班,希望星期六快快到來。不要想這些了,讓我們收斂起心神,努力工作吧,移動滑鼠點選文件夾,此時卻看見玫瑰花在臉書上張貼新的連結,說公共電視要播出《小王子》,我們盯著電腦螢幕發呆一下子,然後移動著滑鼠,悵然地按下了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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