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凌晨一點二十三分,前男友在黑暗中張開了眼睛。起身,拿起床頭櫃的杯子喝水,躺下,翻過身,然後察覺自己勃起了。他拿起床頭櫃的notebook,敲醒了休眠中的電腦。暱稱,粗魯電幹聲援靜坐大學生,男人,來自台北,年齡29,前男友謊報年齡進了一夜情聊天室。
他在一堆找死的找趴搖的找人愛的找人逛花市的訊息中挑出那個給他的留言,Chishu Ryu留了一個電話給他,說178/68/29,直接一點,打過來吧。
筆電冷淡的光芒照耀著前男友的臉龐,他打電話給陌生人。
那個聲音說你好。
前男友回答你好。
「你一個人在家嗎?」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好聽,壓得低低的,乍聽下似乎是個很牢靠的人,如果是電台DJ,就是會在call in中傾聽來自台東的愛瑪訴說她搞上小叔的故事,然後貼心地點一首〈All by myself〉或者是〈無情的字批〉送給她的那種人吧。
那個聲音如同詢問台東愛瑪是否還愛著當兵的老公那樣關懷的口氣問前男友現在穿什麼內褲,前男友就說沒穿。
「你想打出來嗎。」
「嗯。」前男友在黑暗中點點頭。
「需要我幫你嗎?我硬了。」那個聲音說要舔前男友的乳頭,低低的聲音嗡嗡嗡,像咒語又像是催眠,聲音透過話筒,輕觸他的耳根子,滑過頸後滑過後腦勺撩進了他的髮,前男友的身體湧起一股溫暖的雞皮疙瘩,他們互說髒話,是彼此的笛,用呼吸和喘氣吹奏對方的孔竅。陌生人的聲音很色情,讓他亢奮和堅硬,不過那也不準,畢竟性欲來襲之時,就算對著他朗誦傅培梅食譜,他也會覺得很亢奮的。
那個聲音陡然提高,說他快出來了,前男友說等我,星期六凌晨一點四十三分,前男友和一個陌生人隔著電話拘謹地達到了高潮,沒有危險,但是也沒有誘惑,不會失去什麼,但也沒有贏得什麼,屬於失敗者的感情遊戲。
他用肩膀和耳朵夾著電話,在清理自己的時候聽見了話筒那邊有鋼琴的聲音,彈奏溫柔而篤定,那個旋律聽來耳熟,前男友停頓了一下,然後訝異地脫口而出:「你聽顧爾德打手槍?」前男友粗魯的提問戳破了互打手槍的陌生人所建立起來的禮貌,「ㄟ,不行喔。」而那個聲音拉得長長的ㄟ和喔,也把兩人的對話拉到一種像是高中生互虧互損的層次。
「你應該知道《沉默的羔羊》裡面的人魔醫生就是一邊吃人肉一邊聽那個音樂吧。」前男友說。
「知道呀,那你應該不知道湯瑪斯.哈里斯當初在寫《沉默的羔羊》的時候,是參考顧爾德的形象去描寫漢尼拔醫生的吧,」那個聲音說:「我如果睡不著就會很習慣聽〈郭德堡變奏曲〉,你知道那曲子是巴哈為某個失眠的公爵所作的曲子嗎?失眠的公爵如果睡不著就請人在隔壁的房間彈郭德堡,那簡直和愛樂電台一樣神奇。」
電話那邊傳來明亮輕快的旋律,感覺上顧爾德就在那頭弓著背,忘情地彈鋼琴。前男友沒有搭腔,或許是打過手槍的人比較容易自省,兩個人靜靜地聽著〈郭德堡變奏曲〉,琴聲充滿著空間感,在兩個人的心底迴盪,宛如回音宛如歎息。
「我小學的時候身體很差很差,參加朝會都還會常常昏倒,三天兩頭就跑保健室,我記得有一次好像是體育課被球K到鼻子噴鼻血還是怎樣,總之就是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無聊的聽保健室阿姨用卡式錄音機放的古典音樂。我記得外面突然下起大雨,很大很大的雨,是雨和雨之間沒有任何密度的那種大雨,彷彿世界就要毀滅了,我一邊瞪著雨一邊聽著,大概瞪了有兩、三節課那麼久吧,後來雨停了,小鳥又飛到樹上來唱歌,這時候錄音機正好播到了〈郭德堡變奏曲〉。下過雨的空氣冰冰涼涼的,而小鳥們像是在慶祝什麼似的,在撒著陽光的枝枒上快樂鳴叫著,顧爾德也很為小鳥們高興地伴奏著,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郭德堡喔,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只要聽到這個曲子總是會覺得很愉快,閉上眼睛都還可以聞到空氣中冰涼的氣味,還有小鳥們歡欣的歌唱,簡直像是命中的主旋律一樣……」電話那邊的人喃喃自語地說,然後突然補上一句:「你B咧?」
前男友說:「沒人,太累了,所有激情的戀人最後都淪落成親人,只剩下性和友誼,甚至連性也沒有,都變成了路人,太累了……那你呢,有人嗎?」
「沒人要呀,有一次我跟網友約砲,約在我家外面的馬路,網友遠遠地從馬路的那一頭騎機車過來,帥氣地停在我的面前,摘下安全帽,愣了幾秒然後說,對不起我們不適合,然後戴上安全帽就騎走了。我瘦得跟鉛筆一樣,沒市場啦。」
「哈哈,你很好笑耶,鉛筆。」前男友笑出聲音來,他突然覺得這個人會對文具的話題有興趣,他問:「Chishu Ryu,你喜歡迴紋針嗎?」
「迴紋針,夾文件的迴紋針?」
「嗯,迴紋針。」前男友在黑暗中點點頭。
「不討厭,但是我更喜歡N次貼,我以前都一直幻想能在3M工作。」
星期六凌晨兩點五分,前男友開啟了很無聊的話題,但兩個人聊得很愉快,根本沒有掛上電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