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小文要去北京之前我們去北知園吃了一次東北盆菜。席間我隨口問她杭州玩得怎樣了。她說玩得還不賴一夥人去了六和塔和虎跑寺。我突然想起來一事說對啦,傳說中的凱文也去了。
什麼,傳說中凱文也去了??那我怎麼會沒有看見呢。
青小文“什麼”兩個字噴出來的分貝很明顯跟館子當中安靜的氣氛和她那種主播似的矜貴形象顯不搭配。她覺得我在唬爛,認為凱文是我杜撰出來的人物。
凱文是我打錯電話認識的朋友,為人極好但也遲鈍,我們聊了二十分鐘才發現電話打錯了。青小文聽到我這樣轉述這樣一個好人當下就說這個人一定要吸收近來把它變成我們的飯友!
我跟青小文常常在吃飯的時候在議論下次要讓誰加入我們的飯局,下次讓誰出局。但那種傲慢言論背後的殘忍真相是其實我們根本是阿珠跟阿花電影裡面那一對人緣很差的傻B。我們總是吃飯的時候說某某人長那樣怎麼可能有如花美眷!我們在單位裡面一個郎才一個女貌怎麼都還是沒有人追沒人請吃飯???我除了青小文,可以吃飯的大概也只有奧斯華。我跟青小文兩個人情慾得不到滿足,只有在食慾在極盡享受之能事了,哪種爆肥小賢大氣魄的吃法,如果在胃潰瘍和腎虧之間必須要做一種決定我寧可選擇腎虧。然而這樣的推論根本是一種二律悖反,因為人緣很差是沒有資格吃中國菜的。
中國餐館根本是設計給團體和家庭,根本沒有把孤單的人放在眼裡。
圓圓的桌子、滿滿合菜的份量都是以群體最為考量。餐桌上熱熱鬧鬧的互動,酒逢知己不厭其煩的乾杯,在中餐館吃飯重點也許根本不在吃飯,而是在排他這一件事情。圓桌是排他的,把內容不含糊的集中在內部。昆德拉說圓是封閉的,星體繞著圓圈運行,如果一個隕石掉出來,在離心力的作用就萬劫不復的摔出去了。我跟青小文大概是中國餐館飛出去的兩顆孤單隕石吧。
青小文隕石飛向了北京,然而很不幸地孤單的我又很想吃在團圓的中餐廳吃一塊毛氏紅燒肉。
我整天像想做愛一樣硬梆梆頑固地想著想一塊毛主席最愛的紅燒肉,在工作的時候想著,在發呆的時候想著。想像在紅燒肉添上了誘人的色澤和芬芳的氣味,燒得老爛的肉塊入口即化,在口腔來蔓延醬油的甘味和鹹味恰到好處的平衡,如果快樂的心情和紅燒肉之間的美味必須有一種轉注假借,那我會引用在肉塊上面快樂翻滾的想像也不無厘頭。那種想像的具體變成了一種份量,也產生了一個人大膽地走進中餐廳的決心。之所以動用到決心這個嚴重的字眼,一來是必須拿胃袋討戰巨大份量的紅燒肉,二來是賣紅燒肉的餐廳外面有一個大工地。
館子玻璃窗外總是陰陽魔界一樣的兩個世界。一邊是窗明几淨的美味餐館,一邊灰飛湮滅當中一個個民工拿著鶴嘴鋤這種只有在基督山恩仇記或是馬克吐溫小說裏面才可能看見的工具很原始的整著地,他們搭著好幾個日夜的硬座火車來這大城市打零工,在遙遠的故鄉過年或是婚喪喜慶一年吃過葷菜的次數屈指可數,我點一份五十塊的紅燒肉可以是民工們一天的工資。害我每次去那家館子都有一種像是走進錄影帶店租A片的背德心態。我的原始食慾讓我忽略了紅燒肉的唯物辨證,走進館子選了門邊最會被忽略的位置,點了青炒耦片和紅燒肉。菜在煙霧蒸騰當中上桌了,菜的色香味和豐盛光用眼睛看就很快樂,我把筷子指向碗中的肉塊,盤算變成實踐都是快樂的,心底想著就算吃到肚子很撐,也不可以浪費食物應當要把東西吃光光喔。
我正埋首於桌前小小的幸福,有一隻手遞出來一個破碗,裡面兩三枚零錢。我來不及抬頭,就聽見服務人員驅逐野狗一樣喝聲說要飯去別處要別來這裡瞎搗亂。我也來不及思考就聽見自己說對服務員說這個是我朋友。
不是任何的悲閩,也不是什麼正義感,那存粹是一種怕浪費食物的小家子心態。那個人坐下來了,應該是個男的老爺爺,我也沒看清楚那個人的臉,因為怕看了會覺得不自在,整個過程只是低著頭小小聲的說你就幫我吃吧,那人說了謝謝然後夾起筷子就吃起來了。不相干的兩個人筷子在同一碗肉當中攪動,我或者應該開口說一些什麼有趣的話去化解尷尬,但是我不會,只是覺得不好意思,為什麼是我會覺得像是做了不正確的事情而覺得不安呢,明明是我在付錢呀,想到這裡我又很遷怒為什麼餐廳開在這麼多乞丐出沒的工地呢,可是明明是我讓這個人坐下來的呀,難道我在期待他教我降龍十八掌嗎?
美味的紅燒肉享用淪落成一種侷促不安,飽滿的情緒像氣球鬆手放開,亂躥亂飛,用小丸子的話講,就是這樣的我坐在這裡到底用算得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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