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話 烈母孝子
紅色自由日過去了，24日清晨時分，行政院新聞局把這次 ”暴動中” 不幸喪生的暴民名單總結出來，在公佈的數據指出，昨天的府前叛亂中，軍民死亡人數共計五千餘人，輕重傷傷者過萬，而策劃這次政變﹝在國民黨當時的解讀是用這個名詞﹞的反國家主義者，也就是當時的民主進步黨，所有策劃人員悉數被逮捕，並同時以內亂外患罪被收押，而潛逃的文宣部主任葉嘉怡，則於同一時間下令全國通緝，且基於國家安全考量，此次戒嚴，不預設解除戒嚴令時間‧‧‧
在經過了一夜的折騰後，余克明根本不想繼續再待在這個充滿血腥的殺戮戰場，整整三天沒睡的他，交代輪值的弟兄，配合陸軍工兵部隊協助清運府前的屍體，並且清查死者身分等等瑣碎的事務後，拖著疲憊的身體，開著車子回到了位在三重的家中，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清晨四點多了，但是亮眼的光線依舊從家中的窗戶玻璃透射出來，他心中知道，這次從單純的遊行，搞到變成暴動、戒嚴，家裡的弟弟妹妹特別是老媽，一定都擔心死了；他停好車之後，快步的走向自己的家門口，剛一打開門，就看見弟弟緊張的衝了上來，慌張的叫著他，他看著弟弟那慌張的神情，打從心裡笑了出來，他對著弟弟余克亮說：
「緊張什麼，我不是好好的嗎？你們怎都還沒睡，老媽呢？睡了沒有？」
「不是阿，哥，老媽她‧‧‧」
余克亮還沒說完，余克明赫然撇見余母佇立在弟弟余克亮身後的樓梯口，從余母泛紅的眼睛可以看出來，在余克明回來之前，她曾經痛哭過，看著母親紅腫了的雙眼，余克明不捨的上前去，想要安慰擔心許久的母親；未料余母一把將余克明推開，並呼了他一個巴掌怒斥道：
「你這個畜牲，你今天在總統府前可威風啦，靖亂有功的大英雄，機警平叛的憲兵司令，你的狗主子葉世久給了你幾根狗骨頭啊？你說話阿。」
看著母親激動的神情，余克明有點被嚇傻了。是的，自從他懂事之後，從來沒有看過母親發那麼大的脾氣，由於父親走的早，他們三兄妹相當明白事理，知道母親母兼父職的辛勞，總是安安分份的，不惹母親生氣。而母親的眼淚，更是從父親的葬禮過後，就再也沒見過。
余克明心理沉痛萬分，他知道母親是誤會他了，他本來也想開口為自己辯解，可是看著母親震怒的神情，原先衝到嘴邊的話，旋即又吞回了肚子裡去，不過余母倒是沒有因此而消了氣， 上前拉著余克明的衣襟，一把把他拉近〝公媽廳〞裡，要他跪在祖先和父親的靈前懺悔，余母語帶哽咽的望著亡夫的牌位說道：
「孩子的爸，是我對不起你阿，是我教育失敗，把孩子教育成一個殘害同胞，殺人不眨眼的屠夫，是我對不起你阿。」說完，拿起一旁的木板，作勢要向余克明打去，一旁的弟弟余克亮見狀，趕忙上前去拉住母親，緩頰的說著：
「媽，哥哥也許是有苦衷的，他是軍人，如果上級有命令，他不聽命令是會被判軍法的。」
這話一說完，余母不但沒有冷靜下來，反而更加激動，她轉過身去也賞了余克亮一的巴掌，義正嚴詞的說；「命令，有了命令就可以沒有是非了嗎？有了命令就可以忘了公義了嗎？」
看著弟弟無端的受到牽連，余克明打破沉默：
「媽，是我不對，我不應該坐視這事情的發生，但是希望你能明白，就像弟弟說的一樣，我是軍人，我不能違抗命令，不是您教育失敗，而是我自己太過於懦弱，我沒有辦法也沒有勇氣去阻止這一切。」
余母聽完余克明的說詞後，傷心失望的癱坐在廳內的太師椅上，她自己教育出來的兒子是個怎麼樣的人，難道她心裡不明白嗎？不，她很清楚的知道她的孩子絕對不會是個喪心病狂的劊子手，她心中也確信，如果現場最高的指揮官是余克明，余克明絕對不會下令讓自己的部屬對民眾開槍，但是這些原本在她心中對孩子的信任，却被電視媒體的報導給沖散掉了，甚至就連到了若干年後的記載裡，後世人也寫著「余克明所率領的憲兵隊，對著示威的百姓掃射。」這般的字樣，不過此為後話，這邊暫且帶過。
廳內一片鴉然，只有母子三人啜泣的聲音在這幾坪的空間裡回盪，脾氣發洩之後的余母，慢慢的平靜了下來，她看著低頭痛哭的余克明，哽咽的說道：
「還記得你父親生前對你說過，你太祖父當年的事情嗎？」
余克明抬起頭來，對母親點了點頭示意。
「當年你太祖父在戒嚴時期，也是當時警備總部的幹部之一，他為了服從命令，枉殺了多少同胞，這罪惡感一直伴隨著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刻，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也不能安寧，難道你忘了嗎？」
余克明低頭沉思。坦白來說，父親的印象對他而言是短暫而片段的，父親走的那年，他才六歲，而最小的妹妹在當時，還是抱在母親懷裡三個月大的女嬰，他那二十幾年前模糊的童年回憶告訴他，父親當時確實有說過這麼樣的一段話，只是當時還是六歲娃兒的他，除了認識手裡的棒棒糖之外，也沒心思去細心體會父親說這話的用意究竟為何。他開始努力去回想父親的一切，去追憶那位同樣也是身為軍人的父親。他越想越難過，因為他開始明白，他今天之所以可以年紀輕輕就當上憲兵司令，完全是因為他的「血統良正」，是因為他也是「忠烈之後」才會被葉世久破格拔擢，而宿命的捉弄，卻也使得他走上了跟他太祖父幾乎相似的不歸路，想到這裡余克明不由得潸然淚下。
余母仰著頭，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接著說：「你大概還不知道筱琳的事情吧，去看看你那無緣的妻子吧，雖然他的家人未必會讓你見她最後一面。」
「什麼！」余克明失聲的叫著。
---------------------未完 待續-------------------------
《創作十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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