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來看看北歐的歷史。
現在被視為人類文明最進步區域之一的北歐，其實到了近五百年跟歐洲大陸國家才有比較密切的接觸。在此之前的斯堪地半島給人的印象就是海盜的故鄉，就歷史舞台的角度來看這裡也只是邊陲的一隅。儘管在十七世紀的三十年戰爭中，當時一統斯堪地半島的瑞典王國，曾經在英明的國王古斯塔夫二世與查理十世的領導下，成功抵抗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侵略，並擊敗了丹麥和波蘭等國家，並控制了芬蘭、拉脫維亞和波羅的海沿岸，一度成為歐洲強權之一。然而在十八世紀初期的「北方大戰」中，瑞典王國被俄羅斯所擊敗，從此再無實力逐鹿中原。儘管如此，瑞典還是當時北歐的最強國家，十九世紀初期發生的拿破崙戰爭，由於瑞典與其盟國戰勝了法國與丹麥的聯軍，使其有機會取得挪威的控制權。
1814年5月17日，受控制的挪威人決定獨立，建立憲政體制，但很快就被瑞典政府鎮壓。最後妥協的結局是挪威建立以瑞典國王為首的君主立憲新政。然而挪威人還是沒有放棄獨立的希望，1884年開始議會政治，經過不斷爭取，瑞典終於在1905年和平交出挪威政權。同時，公民投票表決通過實行君主制而非共和制。
從上述的歷史，我們可以知道，把生於1843年，卒於1907年的作曲家葛利格當作是挪威人，雖然並沒有什麼錯誤，卻是有點偏頗的說法，因為在挪威這個國家或得政治上的獨立地位後的三年，葛利格就離開了人世，在他一生中大部分的歲月中，他都是一個瑞典人（至少從政治面來看是如此）。至於說他的音樂屬於國民樂派，至少筆者自己是持比較保留的態度的。
■國民樂派的定義
國民樂派興起於十九世紀，當時的歐洲許多地區都在爭取政治和語言上的獨立自主，整個歐洲到處都充滿不安與動盪，以往的大帝國觀念逐漸被民族國家給取代。由於政治氛圍起了變化，各國的音樂家開始認為他們肩負著推廣自己祖國民族音樂與文化的責任，他們自信地運用本國的音樂素材與民謠旋律風格來創作，並積極在自己的祖國推廣音樂教育。
如果我們把愛國主義當成國民樂派的主要因素，那麼在奧斯陸建立挪威第一所音樂學院的葛利格，理所當然可以被列為國民樂派的一份子。然而如果從音樂個性來判斷這件事的話，筆者倒認為答案並不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我們這樣說好了，許多國民樂派音樂家，像是捷克的史麥塔那、德佛札克；西班牙的阿爾班尼士、葛拉納多斯或是俄羅斯穆索斯基、包羅定的作品，和當時由德、奧主導的主流派音樂在風格上都有著相當的差距。讓我們仔細想想，不管是屬於斯拉夫民族的捷克、俄羅斯，或是曾被回教帝國統治過的西班牙，這些國家（或是說民族）本來就有和由日耳曼人為主的德、奧區域不太相同的傳統固有文化 ─ 包括文字語言、歷史傳說以及各式民謠。當這些作曲家將這些傳統文化當作自己作曲的素材時，理所當然會表現出其特有的風格。
然而葛利格所在的斯堪地半島，卻是日耳曼文化圈的延伸。除了主要的居民皆為日耳曼人外，語言、固有的歷史傳說和神話，其實也和歐陸的日耳曼人相當接近。就這點來觀察，我們確實比較難從葛利格等人的作品中，找到什麼異國風味。
所以我們說葛利格是挪威的代表作曲家是沒有什麼疑問的，然而如果說葛利格的音樂表現了挪威的傳統文化，那恐怕就不是那麼絕對了（事實上，要定義何為挪威傳統文化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佔有主場優勢？
一般來說，國民樂派的作品，由本國人士演奏，往往可以比外國人士更加忠實的表現出作曲家的原意，這是因為作曲家以自己國家民族特有的文化為作曲素材，外國人往往無法真正體會這些文化最深層意涵的緣故。所以我們會覺得庫貝力克演奏的史麥塔那「我的祖國」特別有說服力，會覺得拉羅佳的阿爾班尼士、葛拉納多斯別具熱力。然而我們可以用「同理可證」的態度，來看待同為挪威人的鋼琴家安斯涅所演奏的葛利格鋼琴作品輯嗎？
在討論這個問題前，我們先來了解一下葛利格和安斯涅的個人生平。
葛利格（Edvard Grieg）於1843年出生於挪威西海岸港都貝爾根，貝爾根在當時不僅是一個重要的商港，文化活動也很興盛。從十八世紀以來，那兒出現過劇作家霍爾堡、畫家達爾、小提琴家歐布爾以及詩人魏哈汶等著名藝術家，稱得上是人文蒼萃。
■在萊比錫學音樂
根據近代學者考證，葛利格祖先應該來自蘇格蘭。父親是位成功的商人，母親則出身於貝爾根望族，她的父親曾經擔任過貝爾根愛樂學會首任音樂總監，自己則是位很有才華的詩人兼音樂家。葛利格六歲時，母親開始教他鋼琴，雖然他很快地就顯露出對音樂的濃厚興趣與才華，但雙親無意讓他走專業的音樂道路，因此葛利格小學讀的是一般學校。儘管如此，葛利格對音樂的天份還是沒有被淹沒，當挪威著名小提琴家歐布爾看到了還是小學生的葛利格自行創作的作品後，認為這個孩子具有極高的音樂天份，馬上建議他到萊比錫學音樂，而葛利格也因為歐布爾的慧眼，走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
1858年十月，在歐布爾的推薦下，葛利格如願進入萊比錫音樂院就讀。在萊比錫學習的幾年，葛利格深受舒曼影響，他所有的時間不是用來學習，就是去聽音樂會，用功的學習為他以後的音樂生涯建立了良好的基礎。1862年葛利格從萊比錫音樂院畢業返回故鄉，隔年春天前往丹麥首都哥本哈根尋求發展。在哥本哈根的時間，葛利格除了完成自己的終身大事外，也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建立了一個推動北歐音樂的組織「優特培」。此組織成員之一的諾德拉克不但是挪威國歌的作曲者，更是一位強烈的愛國主義者，他對於祖國的愛影響了葛利格，讓葛利格下定決心要為祖國的音樂作出貢獻。
1866年，他回到了祖國定居，對於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音樂家而言，這是相當大膽，也相當冒險的決定，因為當時挪威的音樂水準與歐陸有著相當差距，音樂環境也不是很好。回到挪威後的一年，葛利格終於成功的創立了挪威音樂學院，為祖國的音樂教育貢獻了一份心力。
1869年葛利格收到一封由李斯特寄給他的信，李斯特在信中表示他非常欣賞葛利格所寫的F大調小提琴奏鳴曲。由於這封信來自當時最傑出的音樂家，挪威政府於是頒贈了一千六百銀幣給葛利格，使他能親自前往羅馬會見李斯特。在這次的會面中，葛利格獻給李斯特一首作品，獲得了李斯特極高的讚譽，這就是著名的a小調鋼琴協奏曲。1874年，葛利格應大文豪易卜生的邀請，根據他的劇本，創作出自己最著名的作品「皮爾金」劇樂。也在這一年挪威政府開始贈予他生活年金，使他能在距貝爾根約有半小時車程的鄉間買下房舍，以便安心作曲。由於「皮爾金」的成功，終於使葛利格在世界樂壇有了一席之地。
1907年，葛利格於前往英國訪問的途中病逝於出生地貝爾根。
■曾來台灣演奏
挪威青年鋼琴家安斯涅，曾經隨楊頌士與奧斯陸愛越來台演奏，1970年生於挪威的卡漠伊，在柏根音樂學院師事辛斯卡。才三十出頭的他，已經與波士頓交響、倫敦愛樂、費城管絃、奧斯陸愛樂等許多世界級的知名樂團與著名指揮合作過，並且已有在紐約的卡內基廳、倫敦的Barbican廳，維也納的Konzerthaus，阿姆斯特丹的皇家大會堂以及柏林的Schauspielhaus等世界知名演奏廳演出的經驗。
安斯涅曾獲得多項世界及鋼琴演奏大獎，也因此引來唱片公司的注意，使他得以在二十出頭的弱冠之年，便有機會向全世界發行他的演奏錄音。首先與他簽約的是Virgin Classics，在這段與Virgin Classics合作的期間，他錄下了葛利格抒情小品、尼爾森鋼琴作品集、蕭邦鋼琴奏鳴曲集等多張鋼琴獨奏專輯，並與Kitaenko、貝格隆等指揮合作完成了李斯特、葛利格、拉赫曼尼諾夫等多首鋼琴協奏曲的錄音（其中與貝格隆合作的拉赫曼尼諾夫第三號鋼琴協奏曲現場錄音，目前已改以EMI的商標發行）。後來合約轉至EMI後，又錄製了李斯特、舒曼、蕭士塔高維契、海頓等多人的鋼琴獨奏作品。並與拉圖合作錄製布拉姆斯第一號鋼琴協奏曲、齊馬諾斯基交響協奏曲、布列頓鋼琴協奏曲等多張唱片。
了解這兩個人的生平後，我們回到原來的問題，那就是安斯涅演奏葛利格的作品有沒有所謂的「主場優勢」。就筆者的感覺來說，筆者並不認為葛利格的作品，有那麼深厚的「異國情調」，跟德奧主流派作品的差別，比較像是城鄉之間的差距。甚至於在他的十冊鋼琴抒情小品中，我們還可以從中找到幾許蕭邦、舒曼的浪漫氣息。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在安斯涅的學習過程中，必定會時時接觸到葛利格的音樂，因此就算他對於葛利格有特別的情懷其實也不奇怪。
■目前有的錄音作品
安斯涅目前錄製過的葛利格唱片共有四張，其中在Virgin錄製的E大調鋼琴奏鳴曲、a小調鋼琴協奏曲，以及抒情小品集Op.43、54與65這兩張，已經改版成低價的一加一系列。而之後錄製的兩張作品都由EMI發行，這兩張作品裡面分別錄製了一部分的挪威舞曲、霍爾堡組曲和抒情小品集。筆者在大致查詢各大唱片公司的目錄後，發現除了在BIS錄音的鋼琴家Knardal外，安斯涅可能是將葛利格鋼琴作品錄製的最完整的鋼琴演奏家。
當然錄製得完整未必表示表現得優異，不過起碼表示演奏者對於作曲家的作品了解，比其他人要更深入些，接下來我們就大致來檢視一下這些唱片的表現。
●抒情作品集
Op.43 No.1-6、Op.54 No.1-6、Op.65 No.1-6（Virgin 7243 5 61745 2 8/科藝百代）
Op.12 No.1,2,5,6、Op.38 No.6-8、Op.47 No.3、Op.54 No.3,4、Op.57 No.2,3,6、Op.62 No.1,4-6、Op.65 No.6、Op.68 No.3-5、Op.70 No.2,6,7（EMI 7243 5 57296 2/科藝百代）
大部分的樂友，應該都是透過吉利爾斯，在DG錄製的那張被企鵝指南評選為三星帶花的錄音，才認識這些迷人的鋼琴小品。可惜的是，吉利爾斯的錄音雖然精采，卻沒有將分十冊，共六十九首的抒情小品完整收錄。比較起來安斯涅的錄音曲目就比較齊全些，分成兩次在不同錄音地點，由不同唱片公司錄製的作品，事實上只有少數幾首重複，喜歡這些樂曲的樂迷，應該將兩個版本通通收錄。
雖然不像「皮爾金」或是a小調鋼琴協奏曲那麼有名氣，然而這六十九首抒情小品集，卻是作曲家三十年生涯中，所有生活感動的剪影濃縮而成。在這裡面，有作曲家的悲歡喜樂，也融進了作曲家周圍出現的各種人物，和發生的各種事件。要年輕的鋼琴家完整的表現另外一個人的人生，未免有點強人所難。不過就錄音中所聽的琴聲來說，安斯涅的表現卻讓人極度滿意。安斯涅以極為乾淨的琴音，表現出幽靜淡雅，卻又有點淡淡哀愁的感覺。雖然安斯涅沒有刻意的去表現技巧，但在遇到幾個需要炫技的段落時，他的表現卻又是那麼的從容不迫。
值得一提的是後來在EMI錄製的這張唱片，錄製的地點就選在葛利格位於挪威卓豪根的故宅中（目前已改建為葛利格博物館），錄音用的史坦威鋼琴，也是作曲家送給愛妻的銀婚紀念禮物。或許你可以將這些做法視為唱片公司的噱頭，不過讓筆者意外的是這個博物館和鋼琴的音效都很好，讓這次的錄音整體效果要比Virgin的舊錄音更優秀。
由於安斯涅錄製的曲目要比吉利爾斯齊全，兩者的詮釋手法也有相當的不同，筆者建議讀者可以將兩個版本都收齊。
●a小調鋼琴協奏曲（Virgin 7243 5 61745 2 8/科藝百代）
這首鋼琴協奏曲，可以說是葛利格最著名、錄音次數也最多的作品之一（另一個具同等地位的作品是皮爾金組曲）。在這首鋼琴協奏曲中，葛利格使用了不少挪威的民謠要素和新穎的和聲技巧於其中，然而整體的風格仍然相當浪漫。由於作曲家在曲中將鋼琴的八十八鍵完全用上，可以說徹底的發揮出鋼琴這個樂器的特性和功能，也因為如此，演奏這首曲子對於鋼琴演奏家而言，是一個非常嚴苛的挑戰。包括李帕第、李希特、魯賓斯坦、肯普夫等知名鋼琴家，都曾錄製過這首作品。
儘管有這麼多大師的珠玉在前，然而安斯涅的表現卻仍然搶眼，不但在技巧上沒有任何明顯的瑕疵，不刻意表現強弱的清淡典雅琴音，表現的葛利格也別有一番風味。比較讓人不滿的是負責伴奏，由Kitayanko指揮的貝爾根愛樂，在某些樂段的表現略為急促，並沒有表現出葛利格音樂雄壯的一面，在慢板樂章中表現的抒情性格也無法讓人滿意，整體表現差強人意。
●E大調鋼琴奏鳴曲（Virgin 7243 5 61745 2 8/科藝百代）
這首葛利格創作中唯一的鋼琴奏鳴曲，完成於1865年作曲家結束萊比錫學業，前往哥本哈根歷練的時期，在葛利格早期作品中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安斯涅在錄製本曲時的年齡，與作曲家創作本曲時的年齡相當接近，因此特別能夠表現出曲中特有的青春氣息。儘管在這首曲子當中，還沒有產生強烈的「葛利格」性格，不過浪漫清新而柔美的風格，讓這首曲子還是頗值得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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