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與陳克華與愛的邊境
2006/05/28 14:49:15
我不大看詩集，但陳克華的詩是例外──《我撿到一顆頭顱》一直佔著書架一隅。除了詩句，那些作者手繪的插圖，頗有特色；後來看一些詩人也來情色一番，性愛名詞漫天飛，“獨角獸”，也不就是陳克華的余疑嗎？一兩首戲擬尚可，徹頭徹尾的追隨下去，大概是“致敬”；然而我畢竟不懂詩的。他的小小說倒是看過，短小精辟，嘲諷情愛世間，很有張派味道──他沒有極致發展成另一個邁克，可那冷冷眼角淡然筆觸，裡面暗藏惆悵執著，世故老練，另有一份精致的城市詩人心事。陳的歌詞，恐怕記得的，止于《塔裡的女人》與《蝶衣》，蔡琴美聲凄婉的名曲。
他的新書《寂寞的邊境》，不能免俗的“圖文對照遊記”──一律選擇異國風情，佛國雕塑吳哥窟仙女浮雕，巨象以鼻卷起一朵蓮花，陳克華文字經濟，起了畫龍點睛之妙；通常略起幾筆，就有獨特的回味，不必大篇幅的抄資料，“海拔數千尺”、“沿岸吹東北季候風”以至“車費花去盧布若幹”之類；文字煉金師不是不吃人間煙火，漫漫旅途肯定有轉機換巴士□行之瑣碎事件，只是“繁簡由人”。我不輕易看遊記，就是為避免眼睛受罪，受“糝水”文字之苦──某些名家明明錦心繡口，文字靈妙華美，落筆寫XX一遊，腦筋即不清楚起來，敘述竟然“有聞必錄”，與招牌式的景點留念照片雙輝映，效果有驚人的催眠傾向。陳克華“視角”絕對“陳式”，後半部寫人，極具可讀性可觀性；柬埔寨賣花少年，埃及壯碩帥男一口京片子，平頭整臉的蒙古青年，西藏少年喇嘛廟外辯經……詩人眼裡的眾生人寰多了私己的感念；陌生風沙煙塵的老墟古城，遇見陌生人瞬間的善意暖意比任何時候更值得立此留情。
去年陳的處男詩集《騎鯨少年》重見天日，新版再印──我卻沒有買。買的是散文集《我和我的花痴妹妹》──（醫生詩人身分寫紅塵俗事，多了許多零零碎碎沙石似的無奈抗議，小至坐計程車，或身為外省人安身立命的生活縮影）；而這《花痴妹妹》副題是“寫給異性戀男人的情色筆記”，與陳一般性隨筆不同，這是《花花公子》專欄的文集：談性論色，仿佛愛經小傳。分析性心理之幽微處，極黑色幽默之能事，坦盪盪而不賣弄，卻精彩處處，連篇名也聳動得很“陳克華”，如“偷窺手淫肛交虐與被虐獸姦之必要”，“親愛的，請你不要強迫我勃起”字面上的“驚世駭俗”並不意味內容大洒鹽花，陳的態度其實務實得很，飲食男女大欲裡以紫火煉青蓮，修出一點丁的感悟，其實是奇書，可以與他寫電影印象筆記的《惡聲》堪稱雙璧。
《給以前的愛》──是掏心掏肺追憶似水年華式的信札版。是陳克華反復初戀的過去種種，一一寫給WS，“見証了生命可以如何一步走錯，全盤皆沒”裡內引用張愛玲初見胡蘭成的名句，他改動了一下，化成初見WS的感覺：“……像卑微的花，抬起頭，因為有仰望，所以又是高貴、尊貴。”在愛的渦流浮沉，受苦煎熬，那些片言只語，其實是“私語“，但我讀了只有像水流遍身的清楚清明，不只是陳的愛的告白，也在印証讀者個人的心理脈絡，曲折，坎坷，無光無出路，一行行字句裡找到我們願意掇拾的；是觀澄潭月影，窺見身外之身，心外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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