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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27 20:06:42| 人氣64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相依戀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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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 女皇蜂


月芙似乎知道政治是什麼一回事。如果以其桌位當作地盤,她身后的季太太自成一派----據說她是某董事的小姨,顯然受到優待,教兩班好班級,才早上十點便可以回家;當其他同事在低頭批閱,季太太悄悄挽起四方手提袋,一手輕輕撫弄著蓬然高聳的雀窩頭,嫣然輕鬆的步出校門。斜前方的廖小姐教美術,倒不常見她坐在位子上,總是留在花圃后的美術室內---據說里面布置得像百貨公司的化妝台,橢圓鏡子鑲嵌著電燈泡,有人在窗外窺視,只見廖小姐手拿水彩筆,卻沒有畫什麼,旁邊有最新型的原子收音機,倫巴音樂響起,她則一臉悠然陶醉。她可是丘校長的外甥女。這不過是個別情形,各組主任有如山頭坐鎮,打招呼亦要小心。而梁素珍是資料室的組長---又是據說,她老是不滿意組長的頭銜。非得換個主任名義不可;有些同事嘴上刻薄,說她是老處女,沒有寄托,只好在工作上往上爬。又說范月芙老師讀過師范,以前是圖書館學會主席,年輕有幹勁,恐怕會代替梁素珍。

月芙曾經目睹,每個早上梁素珍異常謹慎的疊好報紙,然後在洗手盆整理儀容,才捧著報紙,走進校長室內,一進去就老半天,出來臉泛紅光,眼露異彩。多事的左側封老師對月芙耳語:“這就是早請示向太后請安,接下去還有晚匯報---”月芙其實嫌棄這种嘲諷的聲口,但一次頗為不湊巧,經過校長門口,手上的簿子落地,忙蹲下身子撿起,挨近那風口的所在,那房內的對白擋不住的听在耳里,先是丘品操的格格笑聲:“---太客氣了,這件衣服我怎么好意思收下?”接著是梁素珍陪笑道:“也實在沒有
什么
,這料子實在好,上次在裁縫做了几件,順便也照著您的尺寸做了,到底也是順便罷了。”月芙腦子里卻想不到任何東西,耳根子發熱,听見不應該聽的,逮住別人的秘密,反而是又慌又怕,手上更不伶俐,簿子再度跌下,發出聲音;梁素珍出來張望,月芙少不了微笑相對----兩人打了個照面;丘品操校長也聞聲踱出門口,以眼角掃了月芙一眼,便一陣風的走回去。

月芙失眠了好几個晚上,耳邊殘留著她們的清脆笑聲。黑眼圈已經浮現,后來那張雨亭取笑道:“熊貓小姐別太賣力,行不行?”他上了體育課,一身臭烘烘的進來,脫了衣服,在風扇底下,滿室都是他男人的體味。月芙
避也避不了;他眉開眼笑,把背心搭在胳臂上。她忽然發現他是這里最可愛的人。也記得月蓉說過,學校是老處女的大本營。一個少女長期在此浸淫遲早會枯萎的,連帶心也丑陋起來。而此刻汗酸味攻上來,卻一點也不刺鼻,反而薰然若醉,臉上有了恍惚的笑意。實在沒有辦法,眾目睽睽,他一進來,老是趨近月芙,笑盈盈的,隨便說什麼都好,多留一陣子也愿意。雨亭就一件背心,赤著胳膊,兩腋竟有毛髮恣意僨張,旺盛得惊人,一雙眼睛灼灼似火----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心理作用;到現在仍然有了那种揣揣不安又難掩欣喜的複雜心情。是有點怕見他,他一過來,月芙立即可以察覺四周有火眼金睛,在空氣里亮晶晶地睜開,窺視著一切。

她走到洗手盆前,旋開水龍頭水聲嘈嘈切切,響個不已;可自己卻偏沒有洗滌之意,任由水龍頭開著。月芙就這樣子呆呆的,稍微定下神來,抬頭,見鏡子里有張雨亭的面影;她不禁一怔。月芙再回首,丘品操一身紅旗袍立在辦公室門口,不見有任何鑲滾花樣,就只是紅色而已,像一种不應該有的嗜好,那紅彤彤火熊熊的顏色披在身上,說不出的詭異之感。丘品操嘴角牽動,要示她進去。月芙踏入房內,丘女士按上鎖鈕,門把金屬被壓擠的微響,讓月芙頭皮發麻。丘輕輕一笑,很禮貌,很周到,用語還是很客气。她側著頭,以筆無意識的敲打桌面-----只是她的眼神流轉之間,白多黑少,閃爍游移;偶爾聽月芙回答時,薄唇緊緊抿起,目光斜睨,那混濁的眼神有著動物怀疑一切的感覺。她笑問范月芙可有在班上只唱歌不念書?說是有家長投訴,不得不處理。月芙也忙笑道,解釋課文里提到兒歌,趁此讓學生唱一唱,引起他們的興趣,而不是沒有上課-----丘品操大概很不滿意,半揚眉,冷笑:“教育是良心的工作,不是隨你的喜歡,家長把孩子交到我們手上,怎可以馬馬虎虎?將人家的好子弟給誤了!誰証明你有在上課?誰看到?”月芙恐怕等待的就是這一刻了,她叫自己進來,無非就是要她順從-----芝麻綠豆的小?氻f,渲染成大罪,好令她畏懼。她心里清清楚楚,是因為梁素珍送衣裳的那個下午。不就是姐妹互贈衣物,多平常----除非事非平常,才介意別人目睹:變相的賄賂与接受賄賂,她們一廂情愿的斷定事情已經曝光了,不妨要這范月芙好看。找個把柄,簡直易如反掌。月芙淺淺一笑:“并沒有家長投訴吧?對不對?“丘品操搖搖頭,認真的清清喉嚨,加強語气:“我們不會貿貿然的,絕對有人投訴----”

忽然覺得沒有必要跟這種人周旋下去。月芙發現自己走進一個蜂巢,千萬個密密麻麻的小房間,階級嚴謹分明;她恍惚化身為一只小蜂,匍匐在底下,朝拜著頂端的大蜂后,蜂后翅振翼動,凶悍猙獰。丘品操嘴巴開閤不已,月芙一句話也聽不下。她驚詫自己怎會坐在這裡,炎炎午后,怎麼不去傾聽綠蔭蟬聲,去鑒賞碧波花影。時間迂回的流轉,竟讓她跌坐在此處,平白無事的卷入渦流里,脫也脫不了身。月芙開始相信小說戲曲里所謂“屈打成招”,如何可以成立了,也就不能怪主角太懦弱。眼前的轟炸提問,倒已經令人堤防失守,遑論其他。丘品操旗袍紅血淋漓,漸漸的,月芙懷疑鼻端有腥氣撲來;她轉移視線,璧上的橫枝墨梅圖,那梅樹扭曲著枝幹,半中腰伸出一只怪手,手上濺起了點點猩紅,看著叫人頭暈目眩。
“-----張雨亭老師其實也很有問題,以前也有人投訴過,說他玩弄女性感情----”丘品操壓低聲線,然後臉上表情凝固,不見任何暗示,仿佛等待月芙的回應。

“有關張老師的問題,應該由你直接向他反映,我本身是幫不上忙的。至於于長認為唱兒歌妨礙教學,要給家長一個交代,我一定會好好檢討----”月芙斬釘截鐵,決定不再跟她糾纏不清,她想聽的不外這些吧?
“嗯,很好。”丘品操滿意的笑了。

走了出來,并不覺得日月無光-----這一點才讓月芙疑心。理應一切都蒙上陰灰灰之色,才能顯示世事黑暗;但諸事皆照常,辦公室里人人低頭批改作業,頂上風扇飛轉不已,走廊里日光煌煌。月芙木然的坐回原位。彈簧門如蝙蝠翼似的,啪的一聲,推開,梁素珍跨步進來,見是月芙,堆笑打招呼;月芙來不及反應,只微微頜首,也不出聲。她閱書無數,不會不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她誤中禁區,怨不得誰。

(拾伍) 相依戀話


下午的西餅店顧客較少,店面冷清清。一個受字花的婦人進來了,老板娘笑嘻嘻地招手到里面坐。月蓉瞟見另一個和她一起看顧櫃面的阿香也進去廚房了。她靜悄悄的從玻璃櫥里捧出一個花生蛋糕,尋出一束奶油,仔細的在上面擠出霜花,一筆一畫,拼出了一個人的名字。月蓉看了,覺得很滿意。然后裝在禮盒里,以紅絲帶系了,藏在抽屜里。

入夜,月蓉走上熟悉的側邊樓梯,行至一半,那老人啞著喉嚨,叫道:“大姐仔,看相嗎?”她搖手不要,老人反拉她著她一角,定睛細看,似若有發現,張嘴要說;月蓉知機,免得開了口,就要收相金,立即三步并作兩步,上了樓,只留得樓梯口回響著老人的聲音:“大姐仔,不用怕----”月蓉一直跑上去。

門沒有鎖,推開了,門邊的小鈴響起來。她屏氣慢步走著,走廊有房客手捧面盆,對她微笑。掀開尾房門帘,見良池側身躺著,也沒有穿背心;月蓉蹲下來,輕輕地以手撥弄著他的頭髮;他醒來,睜開眼一望,一笑。月蓉把他的后腦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良池別過臉去,她低聲道:“不准動,頭不要轉----”他果然不動。她緩緩的用手指撫弄他的臉,順著次序,額頭、太陽穴、眼皮、眉心、鼻翼、人中、兩頰、下巴;手指游移到唇際,他啟齒輕咬;月蓉哎呀一聲,拍了他一記,罵道:“要死呀?”

然后良池一個轉身,站了起來,馬上抱住她。月蓉也不抵抗,立即依偎在他懷里;她嗅著淡淡汗氣,是自己想念的氣息;原來似走馬燈的男子里,他到底是她最依戀的。她放心的擁住他----良池總是不會無緣無故的消失無縱,或者像景雄一樣神龍見首不見尾。她知道他走不了哪里,夜晚他總是呆在房子里,她來了,他老是等著她。
“你工廠里忙麼?”月蓉像丈夫下班后,妻子詢問的語氣。

“最近常趕工,做也做不及,老板叫我替裁剪師傅拉布----”專心傾聽,仿效一個妻子分內的職責。月蓉兩手環抱住他的頸項,聽听啞啞低低的聲音,心里想著她偷偷去看他的情景:他蹲在天井一角剪線頭,頭略為垂著,頭髮一絡掉下來,神情溫柔;但臉頰左邊有一跡紅斑,也不知道也是什麼。她想起來,摸一下,問:“是癬嗎?”他搖頭:“我也不曉得,他們說是遺傳,我爸爸年輕時也是這樣---”她忽然覺得幸福異常,他與她閑話家常,真的像老夫老妻似的;即使這是自己騙自己。月蓉又問他父親幾歲了,良池一一回答。

頓了一頓,他平靜的說著,說爸爸已經年老,上次回去手腳都長了好些老人斑;又說童年時膽小,不敢一人睡,常叫父親斥責;只是后來長大,有一回要搭車下坡,他陪自己一起等巴士,淡淡的提到一個人到外邊要照顧身體,要多吃營養的食物,水要多喝,水果也要多吃。良池坐在車子裡,想著想著,莫名其妙的哭了起來。他回頭反問:“我像不像女子?很喜歡哭。”月蓉笑道:“像,我就不常哭,你比我還不如。”

但她補充說,只有不能上台出風頭`,就會躺在床上以被悶著頭大哭。
良池用手指划一下她的臉:“還有膽子說。”她一笑,甩開他----另一些真話,卻未必說給他聽。

他告訴她七歲那年被逼跟著媽媽去割膠。凌晨四點鐘要出門,那一大片深不見底淂黑暗森林,他懼怕得偷偷哭;月芙輕笑:“偷偷哭?不敢給媽媽知道?”良池點頭:“是啊,怎麼敢?”後來他們母子倆同時見到狗熊---聽起來仿佛很可笑,但那高大猙獰的獸影在膠樹後步出,低沉的吼一聲,兩人不禁手腳顫抖;媽媽叫他名字,阿良,跑去前面;手牽手,沒命的奔跑。他也曾經跟著媽媽拿糧包給山裡的人,那是靠山溝邊的草叢中;媽媽叫他背著一個小麻袋,外邊用暗藍色布包著,乍看不顯著。蹲坐在草叢,等著他們來;一次是女的,穿得就像村子裡的婦人,花布唐山衫褲,頭髮剪至耳後,態度很親切,還和媽媽閒話家常;媽媽說一陣
哭一陣,那女人還撫掃她的背脊,安慰勸解。後來他才曉得那是他的大姐。月芙問他:“以後就沒有回來了?”良池淡淡的:“怎樣回?她跟共產黨走了,當然就躲在山裡。”她嘆氣;“你媽等於生少個女兒。”

之前有人暗地裡說月蓉是左派份子,月芙倒不覺得。月蓉雖然有點好打不平,喜爭取平等,可她脾性孤傲冷硬,又有才女的三分浪漫,不切實際,絕對不適宜參予組織搞活動。月蓉難以想像她會跑進山裡,粗布荊裙,身上佩槍,在森林打游擊---月蓉難道也去送糧包?不禁失笑。她雙手撫摸著良池的臉,笑說:“

你要做共產黨嗎?”他吻了她的鼻尖,細聲說:“我要做賊。”月蓉微笑:“我就是賊婆。”

甜言膩語靠不住。然而如果月蓉跟了志雄,她已是貨真價實的賊婆了。

志雄身邊永遠有女人痴纏,只是從不讓她目睹;做了他女人,不過一天算一天,不曉得明天如何。月蓉卻忘不了良池的好,這麼一個清俊的好脾氣的男子--可以後也只能在工廠剪線頭,在搬布匹,拖地板,流逝了他的青春。



台長: 宋宣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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