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在這裡了。」店長挑了一下眉毛,有趣的看著我。
「瑞芹因為我太霸道和我斷絕關係,雁婷則是因為我太沒主見而厭煩我。」真是兩極呀,我這麼想著,不禁悲從中來。
江美祺的雙手的溫柔,歌詞在這個時候聽起來特別刺耳。
「你改變的太大了嗎?」她思索了一下,這麼問我。
「怎麼說?」
「等你真正喜歡上了雁婷之後,你害怕當初施加給瑞芹的那種壓力,也會讓雁婷感覺到,所以,你變成了一個不表示自己意見的人?」
「真的…是這樣嗎?」我把手放在杯側,橘色卡農的溫度漸漸變涼。
我突然感覺,這幾年來,說不定我對自己才是最不誠實的。
『有一天,或許答案會出來的。』去年中秋節,雁婷這麼說。
只是答案出來後,我才愚蠢的知道我犯了什麼錯。
「這算是一種咎由自取。」店長很平靜的下了個結論。
「聽起來好像是我活該。」
「應該是。」她平心靜氣的回答。
我瞪她一眼。「妳都不懂怎麼安慰人的嗎?」
「你還需要慰藉嗎?」
「……」
「但在她的心裡,也許你還是個男孩。」店長呼了口菸,霧氣從她粉橘色的唇瓣中飛溢而出,細細長長的向上揉繞。「而不是個男人。」
我很不平衡。「可是就只因為那些莫名奇妙出現在我們身邊的插曲,就要莫名奇妙的把那些小時候的往事提出來聯想、甚至莫名奇妙的…硬要把過去跟現在、把誤會和事實牽強附會?」我瞪著店長,語調又急又快,沒有當面跟雁婷對峙的不解現在一口氣往店長身上強壓。「妳們女人到底在想什麼?這一切……這一切幾乎……不,是根本沒有道理?」
她只是平靜的看著我。
那一大串話讓我不由自主的缺氧喘氣,喉頭緊收疼痛。
「感情這種東西……」半晌後她將手擺在桌上,用很輕的力道將菸捻熄在裝滿咖啡渣的方形鐵盒裡。「本來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言。」
我無語。
「那麼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她問。
我搖搖頭。
好幾十秒鐘的時間我們就這樣坐著沉默,然後她站起身。
「換個角度,感情只不過是生活裡比較容易牽動思緒的一部份,」她端起鋪滿咖啡渣與菸灰的鐵盒,走回吧檯開始做清理的工作。「或許你們都該給彼此一點空間想想。」店長說完後就沒再說話了,留下我一個人咀嚼這句話。
七年份的相依,與空間。
突然之間我覺得累了。
我依然是這個個性,自覺不堪的,就找個合理的藉口逃避。
但一整個晚上都沉浸在這份悲傷的沉重裡,我有些疲倦。
疲倦到我有些忘記自己為什麼現在會在這裡。
有些事情,朝另一個人完全吐露出來後,反而可以讓自己回到最初的冷靜,而店長就是這樣肯細細聽我說的那個人。
「抱歉對妳囉唆那麼久,妳累了嗎?」我看了看錶,赫然發現已經快兩點了。
「能把回憶傾洩出來,本身是件好事。」她在洗手檯後抬起頭,淡淡一笑。「會讓你累的,是回億壓在身上時的重量。」
「不管怎麼樣,總之謝謝妳。」我離開桌邊,幫她擺好椅子,該走了。
「不謝。慢走。」她走到門邊,拉開門,細碎的門鈴在深夜裡極響。
「那麼這個……」我揚揚手上那盒沒抽完的MELD SEVEN。
她搖搖頭。「帶走吧。」
我看著她。「妳知道嗎?我今天整理出一個結論。」
「什麼?」
「妳很冷酷,表面上。不過,」這是我今晚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微笑:「妳是個很怕寂寞的人。」
「什麼意思?」
「如果妳不是希望這個男人的味道能暫時的陪伴著妳說說話…」我揚了揚手上的菸。「怎麼會把這個給我?」
「……」她愣了很久,偏過頭。「你想太多了。」語氣很彆扭。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她這樣的表情讓我有一股短暫的勝利感。
我明白這女人並沒有以往她在外人面前一貫表現出的堅強與成熟,不管那是為了掩飾什麼。
「所以我們算是在互相利用。」
「…是這樣嗎?」她皺著眉心,雖然臉上有些困惑,卻又有點秘密被揭發似的不知所措。
「是的,妳聽我說話,我則藉著這個妳熟悉的菸味陪妳。」我步出門,背對著她揮揮手。「總之謝謝妳。」
她沒再說話,門鈴的叮噹響被門板閤上的悶哼掩蓋。
半夜兩點的城市,街道上只有幾部夜歸的車輛會在街上靜靜駛過,車輪滾過枯葉與濕土的味道。
雨真的停了,她猜的很準。
店長的本名,叫做程海茵。
身為水藍蒲公英別館的店長,她將自己包裝的很好,對客人來說,她永遠都是穿著剪裁合宜的襯衫、繫著白圍裙、以熟練而優雅的手法搖著雪克杯、偶爾會坐落在鋼琴前輕輕撫著琴鍵那樣的形象;其他的,客人們一無所知,店長就是他們口中對她的代號。
我會知道她的名字是因為有一天我下班的早,到店門口時離她開店還有約30分鐘,在內部拉上了白色紗簾的店門底下瞥見了被郵差塞進門縫、電信業者的催繳通知。
半小時後她開店了,走出門來時繫著燙得平整的白色圍裙,手上拿著一只裝滿水的漆白鐵製澆花壺。
「程小姐,手機費欠繳兩個月了。」我指了指不小心被她踩在腳下的那只信封。
她愣了愣,僵硬的拾起信封,然後瞪著我,臉上很快的竄過一陣紅後又是一陣青,接著碰的一聲把門關上;那天下午她沒有開店,當然也沒有澆院子裡的花。
少了雁婷,我的生活頓時變得非常空虛,以往我下了班還能到彰化陪雁婷吃頓晚餐,現在已經少了這個行程,為了填補下班後冗長而無聊的時間,有時我會到水藍蒲公英別館晃晃。
而雁婷再也沒有在這裡出現過。
她一向不是太戀舊的人,如果這間店對她的意義就是我跟她的回憶,那麼跟我分了手後她就沒道理會在這裡出現。
尤其是她離開前的眼神及態度是那麼有力及堅決。
而我明明知道,還是該死的期待她會再次出現。
相同的,我再也沒有在店裡看見過那個笑容像是薄透陽光般具有穿透力的男人。
「我不再需要那種東西了。」有一天店長靠在落地窗旁的方桌上,邊剪貼那三張MUMU的照片,邊輕描淡寫的說。「從他離開以後。」
「啊?」那天我試著轉換心情點了杯伯爵奶茶,不明其所以然的抬頭看她。
「手機。從他走後,我就再也不需要那種東西了。」她也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佈置相框。
隨著秋冬時節的踏臨,這次她幫照片邊框搭上的佈景是深藍與白色交錯的枯木。
我愣了好半晌,才聽懂她在回答我兩個月前在她店門口看到那張諭期通知信函的原因。
十一月,中部好冷。
雁婷離開我已經兩個月,而我依然想她。
有幾次,我耐不住寂寞地打電話、或是傳簡訊給她,而她從來沒有給我回應。
「交給時間,如果你真的是她需要的那個人,那麼就該給她時間找尋答案。」有一天下班我依然跑到水藍蒲公英別館呆坐,打烊前店長邊擦拭著玻璃杯邊對我說。
於是我等。
兩個月過去,我對她的思念一點也沒有停過,但抑鬱在胸口的那股失落也越來越深。
很明顯的,雁婷並沒有我所以為的那麼需要我。
這種認知使我有一種自覺失敗的悲哀。
或許其實並不是如雁婷所說:她放我離開去另一個不管是誰又莫名其妙的女人身邊,而是她心裡清楚明白她需要的人不是我。
所以到後來,我選擇不再打擾她,陪伴我的只有菸,以及店長的橘色卡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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