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過了幾天，雁婷突然跑來我家找我。
『怎麼了?』我領著雁婷到我書桌旁坐下，納悶她怎麼沒跟我說一聲就自己跑過來。雁婷的臉色不太對，她幾乎從來不曾這樣。
『我前幾天在MSN上，看到振翰的狀態怪怪的。』第一句話，雁婷這麼說。
『那是誰?』我確定我不認識這個人。
『楊振翰，我的高中同學，瑞芹的前男朋友。』雁婷說。這讓我聯想起了什麼。
『然後呢?』我有一種相當不好的預感，像是地震幽幽的從地底傳來。
『他的狀態打：「為什麼時間可以把愛情摧毀得如此不堪，可以讓妳忘了口中說過的永遠而依偎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說這些話的時候雁婷沒有看我，只是空洞的看著前方。
『所以?』
『我就很好奇，跟他小聊了一下，因為他跟瑞芹分手也快三年了，我很好奇發生了什麼事。』
『那麼?』
『他就說，他們分手是瑞芹的意思，事實上他還是愛著瑞芹，然後…』雁婷停頓了一下。『他說他前幾天去找瑞芹，結果碰到瑞芹的新男友。』
這下子我不得不把叫楊振翰的男人與在瑞芹的家門口上演拉扯戲碼的傢伙聯想在一起，另外思考著我並不是瑞芹的新男友，甚至連舊愛都不算，那還要不要對這個欲加之罪提出多餘的反駁。
新男友這個字眼甚至讓我有種想大笑三聲的悲哀。
『所以妳今天來是要說?』
『均逸…』雁婷很慢很慢的轉過頭，直視著我的眼睛。『那個人是你嗎?』她這麼說，眼神裡有一種受傷。
『…我可以說不是嗎?』我確實不是；只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才發現回答很爛。
因為雁婷的眼睛裡傳達著失望。『不可以，因為我昨天也問過瑞芹了。』。
『雁婷妳聽我說…』我抓了抓頭髮，試圖怎麼解釋這被誇大的誤會。『當時他們兩個人在瑞芹的家門口上演拉扯戰，我只是看不下去所以制止了那種難看的畫面而已，難道世界上所有見義勇為的英雄就一定要跟女主角有關係?即使我已經有妳了也一樣?』
『均逸我問你…』
雁婷還是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顯然是完全沒聽進去我說了什麼。『如果那個時候…她沒有拒絕你的話…你們現在是不是一對戀人?即使我當時一樣是那麼喜歡你，那種忍不住讓你接受我那樣的喜歡?』
這兩個人不愧是好姊妹，問出來的東西一模一樣。
只是我不懂為什麼要問這樣的問題。
我必須承認，雁婷說的這些如果在六年前真的存在，那麼事情發生的結果會和今天完全不一樣。
只是問題是，在那一年的春天，故事就是這樣發生的；我只知道我現在有雁婷，只知道我現在愛她。
現在再問“如果那個時候……”的我們，可以假設什麼?又有什麼去追究它甚至改變它的意義。
『這很重要嗎?』我反問她，感覺到喉頭一股乾澀。
『……』雁婷那受傷的眼神定定地盯向我，幾秒鐘後別過頭看著地板。
突然間，我對這一切覺得好失望。
『我想知道的是這些問題的答案真的有這麼重要嗎?挖出我六年前的幼稚否定掉我現在真的愛妳、拒絕故事發展到現在已經無法改變的結尾、拒絕相信我們這六年來的愛情，然後提出那些六年前可能發生但是已經不可能的假設，就只是因為一個被誇大的「他們說」?』
『均逸…』感覺過了好幾十分鐘，雁婷聲音很輕的說了這句話：『你還喜歡瑞芹嗎?』
這問題問得我很迷惘。
我迷惘的是，為什麼這樣的問題，會在六年後的現在出現?
『你還喜歡她嗎?』聲音很淡，她又問了一次。
『雁婷你告訴我…』我看著雁婷的眼睛，我們的眼神都在傳遞著失望。『妳現在還質疑這種問題嗎?』
『你還喜歡她嗎?』無視我的發言而同樣的問題又出現一次，雁婷還是一樣的眼神，一樣的語氣，一樣的表情。
我好無力。『妳很不相信我們的愛情。』
『……』過了很久，雁婷都沒有再說什麼。
很長一段沉默後她只是拿起了包包，轉頭就走出我房間。
我沒有留她，看著她離去的我只知道自己的心裡有一種不被信任的忿怒，還有痛苦邊緣的哀傷。
整個下午我都坐在房間，想著雁婷跟我說的每一個“他們說”，每一個雁婷失望的眼神。
而我最失望的是，我一直以為我們走了六年平衡而快樂的感情，在雁婷的眼裡我依然是當初那樣愚笨及孩子氣；在她的心裡我依然是失去了瑞芹才接受了她的那個趙均逸，依然是那個只懂傷害她的笨男孩。
董雁婷妳怎麼會這麼笨!現在我最愛的是妳啊!我在心裡這麼喊著。
我一直枯坐在房間裡，直到西曬的夕陽慢慢的滑下，房間裡鋪上月光。
直到我老媽用獅吼的威脅著再不吃晚餐就要把我的份倒在馬桶裡。
直到我開始納悶為什麼雁婷沒有打電話與我再談談，msn有看到她上線但敲她也不回，不然就是馬上設離線。
這樣的情形維持了接下來的幾天。
我自以為成熟的想著，我需要給雁婷一點時間，好好冷靜下來思考什麼是真實。
然後是昨天下午。
我按奈不住，雁婷已經整整有一個禮拜沒跟我聯絡，我決定自己去他家找她。
開門那剎那，雁婷的臉上有一瞬間驚訝的欣喜，但也只有一瞬間而已。
然後用很平靜的表情淡淡的看著我，但是什麼都沒說。
我們兩個就這樣站在她家大門前。門敞開著，我感覺到她想說什麼，雁婷似乎也這麼想著，我們都在等對方開口。
幾十秒過了，在我決定開口打破沉默時，雁婷說話了：『我很想你。』
我怔了怔，一笑。『親愛的，我也很想妳。』這才是我認識的雁婷，即使任性的時候依然會有這種老實的坦率。而說這句話的同時，我打算上前給她一個擁抱。
只是雁婷退後了一步，很明顯的閃躲了。
『雁婷?』
『但是結束了。』雁婷悲愴地咬著唇，遙了搖頭。「君逸……夠了。」
『夠了?什麼夠了?』我不解。
『你要的愛一直都不在我身上，我陪你走了六年……現在我把你的自由還給你，我們之間……已經夠了。』
『我要的愛?』我不確定自己傻了多久，當反應過來時，只知道自己幾近氣得全身發抖。『什麼叫把我的自由還給我?我們之間已經夠了?雁婷，妳究竟知不知道妳在對我說什麼?』
『清清楚楚。』
雁婷繼續說，閉著眼睛說話的模樣就像是在背著草稿般的漠然。『我們打從一開始在一起我就是你的慰藉，現在瑞芹回來了，你…該走了。』
這些字句敲得我腦子一片空白。
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妳是認真的?』
雁婷深深吸了口氣，咬了咬牙，這是她下定決心要開口前的習慣動作。『是的。』
『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次。』我看著雁婷，緩慢的開口，前所未有的平靜。
雁婷的張開雙眸，一瞬間眼中似乎有什麼流轉而過。
我期待著她對我說，一切都是假的，就算這只是她在意幾天前那情況而說出的氣話。
我無法接受我們培養了快七年的感情，在她的心理竟然是這麼不堪一擊的脆弱。
重點是，出了這一拳摧毀我們的是誰?
雁婷又咬了咬牙。『我說，夠了，我不該是出現在你生命中的角色，我們分手吧。』
期待破滅，我在平靜中聽到一種巨響，在腦子裡無限膨脹似地擴大，那是一種恐怖又安靜的空洞，嗡嗡地刺激著我太陽穴邊的脈動，整個腦子都疼。
痛得我只想走，於是我退後兩步，拉開門把。
『那麼這就是妳的決定了，保重。』我不知道臨走前該說什麼，這是我最後表達絕望的方式。
『趙君逸!!』門外的光線漫進玄關的那瞬間，雁婷終於對我嘶聲尖叫：
『我受夠了!你太沒主見了!』
這一吼吼得我心裡一震。
我轉頭，雁婷喘著氣，臉上掛滿了淚痕，我從來沒見過她用這種表情瞪著我。
雁婷的眼淚一向都讓我心疼心碎，即使她在我面前很少哭，就算有，也是在看日劇的時候，那種入戲又膨湃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的可愛眼淚。
但她現在的眼神及淚水只讓我感到一陣悲哀。
就因為我對妳一句我們分手吧沒表示意見，就叫太沒主見了?
我沒有對雁婷這麼失望及憤怒過，我當著她的面摔上她家那面大門，頭也沒回的衝進雨裡。
我跨上機車，用這輩子沒出現過的速度20分鐘內從彰化衝回台中，在中港路上來來回回狂飆亂竄，越過這城市裡所有我熟悉與不熟悉的街道。
整個晚上雨勢沒有停，我沿著這個城市的地圖繞過一圈又一圈，繞得我身心俱疲、繞得我那輛野郎在幾聲哀鳴後，在市中心的路邊宣佈油表見底。
我丟下野狼，沿著我熟悉的街道，漫無目的、憑著本能一直走，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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