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姊……」
「我沒事、我沒事的,所以……你也不可以有事,你一定要活下來啊……」她感覺液體自眼眶湧出,視線一片朦朧,模糊了眼前這張清俊的面容。她的身體因害怕和寒冷而發抖,只能緊緊抱住懷中人的身軀,希望能藉此減緩彼此的冷意。
他笑了。一個虛弱卻又孤高的微笑。
「妳……關心我呢。這,真好……」
是夜。
轉眼間,數月匆匆過去。
夜涼如水,如今已是子時,涵家主僕幾乎都睡下了,蓉卻是萬分清醒,絲毫不覺倦怠。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想了想,最後披衣下床,點了盞油燈,往院子走去。
靜謐的夜晚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在淺泥上留下自己的腳印。蓉走進院內,輕輕將油燈放置地上,望向天上那輪明月。
月亮圓潤明亮,玉盤似的高掛夜空。望著這月亮,蓉這才想起,今日中秋啊!
夜色微帶涼意,天上摻著幾縷浮雲,一片的黑暗中,依稀可見到幾點星光,孤單的占據了夜空的角落,像是那月亮的陪襯品。
不知遠方的親人,現在是否也望著這月亮哪!蓉不禁嘆息。若是與家人看著相同的事物,孤獨,似乎也不再那麼難熬了。
孤燈飄搖,正當蓉正自沉浸在相思之中時,卻是隱約聽見了啜泣之聲。蓉一愣,趕忙豎耳傾聽。聽那聲響,雖是朦朦朧朧的,但並不小聲,似是在不遠處。難不成,是某種非人的東西?想到這,全身的寒毛都自豎起,蓉不禁打了個寒顫。
莫怕,莫怕。蓉深深的呼吸,暗自安慰自己。這幾月不知已經在半夜來這院子幾次了,卻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哭聲,想來應該不是那東西才對。那麼,會是什麼呢?蓉拿起油燈,呼出一口氣,輕聲移動腳步,慢慢朝那啜泣處走去……
走進屋子,彎進漆黑的長廊,腳步聲十分清晰。蓉又再放輕了步伐,避免吵醒他人。一步又一步,隨著距離的接近,那聲音漸漸變大。最後,蓉在一扇門前停下了腳步。
望著這扇熟悉的門,蓉不禁愣了愣。這是,少爺的房間。是涵林少爺的房間。
蓉將耳朵輕貼在門板上。但聽那哭聲清晰的自房內傳出,一聲又一聲,一陣又一陣,時而斷斷續續,時而接連不斷,卻始終止不了。
蓉頓了頓,咬住了下唇,默默的思考了一會兒,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開門走了進去。
「少爺。」她輕聲喚道。
涵林嚇了一跳,瞪大了雙眼,顯然想不到竟會有人從門外突然走進來。哭聲頓時止歇,可臉上淚痕猶在。
「妳、妳……!」他先是愕然的望著她,只一連說出幾個「妳」字。最後才像是大夢初醒一般,伸出手指著她,喊出聲。
「妳好大的膽子,竟敢在三更半夜擅闖本相的臥房!」涵林從伸出的食指、肩膀……一直蔓延至全身,都在不停的顫抖。
蓉不予理會,只是靜靜的望著他,就像當日在院子那般。「少爺,您是為何哭泣?」她輕聲的問道。
「這又關妳何事?」涵林惡狠狠的瞪著她,原先指著她的手轉向了房門口:「滾……滾……」他極力克制嗓音,不讓其也跟著顫抖:「妳給我滾出去!」他怒聲喊道。
蓉依然漠然的望著他,看的涵林心中莫名的泛起了慌張。「不,我不走。」她重複道:「我是絕對不會走的。」
「竟敢頂撞妳的主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妳知道我只需向皇上隨便編一個莫須有的謊言,妳就必須給我捲鋪蓋走人,甚至是人頭落地麼?」不待蓉回答,涵林又逕自續道:「妳知道我是當朝唯一八歲便當上右相的絕頂天才麼?我能過目不忘、七步成詩;我能單靠一人便大敗大殿上所有高手;我還能運籌帷幄於千里之外,大敗匈奴,甚而得到皇帝賞賜,如今當朝沒有我已是不行,我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分,這些妳都知道麼?我是右相,我是右相啊!我是右相,我是右相……我是,右相啊……」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說著說著,卻是漸漸哽咽,眼淚沿著稚嫩的面龐流下。「我是右相。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事上絕無僅有的天才。我是……右相……」涵林抱著頭,蜷縮在床上,不停的、不停的顫抖著。
蓉靜靜的望著那小小的身影,不禁嘆息。
別人只見到他是個神童,能文會武、大敗敵軍,便一昧的將重任託付於他,卻是沒想到,他也不過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啊。
她上前幾步,來到床沿,伸手輕輕抱住了那小小的、不斷顫抖的身子,溫柔的摸著他的頭、順著他的髮,一遍又一遍。
「你只是個孩子。」蓉在他耳邊輕聲呢喃道,輕柔得猶似天上的柔軟浮雲,溫柔蘊藉。
涵林終是忍不住崩潰。他探手緊緊的回抱住她,將臉埋進她胸口,不住啜泣。蓉只能不斷的安慰他,不斷的順著他的髮,不斷的為他拭淚。她的嗓音清脆溫柔,像是蘊藉柔和的月光,深深透入了他的心中。
「少爺如今可否告訴奴婢您在哭什麼呢?」
許久,待涵林止住哭泣,蓉輕聲問道,雙手依舊保護似的摟著他。
涵林有些羞赧的低下頭,眉宇緊緊的擰在一塊兒,「我……想娘了。」
聞言,蓉抱著他的手臂又收緊了些。
天下人盡知,右相的母親死得早。在他還是嗷嗷待哺的嬰孩時,娘親便就此撒手人寰,父親涵亦因此而一蹶不振,成天藉酒澆愁,不僅把涵林給冷落了,甚至把身體搞得極糟,患了一深害病。眼見如此下去不是辦法,當年年僅六歲的涵林只能一肩挑起父親的涵家家主職責。為了治父親的病,需要極大筆的醫藥費,然而涵家已是落魄至此,那巨額的款項如何能付得出來。想要錢,就必須先讓涵家翻身,重新獲的皇上恩寵。
那時他想,原先失寵的官臣該如何方能翻身?那自然便是做出一件名動天下的事了。雖說他那時不會打仗,甚至連兵器都拿不穩,但他卻有一項先天的優勢――年紀。他還只是年僅六歲的孩子,天下人對一個六歲的孩子會有多大的要求?只要能吟詩寫詞,在當代都可算是神童,更何況涵林的腦袋本就好,武的不行那便來文的,恰好當時皇上壽辰已近,於是他洋洋灑灑的寫出了《龍壽》一詞,在當天晉奉給天子,皇上大喜,涵林就此名動天下,讓涵家重登廟宇廷堂的高位。至此,涵林二字已是人人不離口的談話議題。
涵林被迫早日成長,連母愛都未曾有過的他,一路下來究竟嘗過多少苦頭?別人都只見他表面上的風光,卻不知道背地裡他是多麼的努力才能有今日的成就,為了這些成就,他捨棄了寶貴的童年。原打算治好其父的病便急流勇退,然而涵亦卻要求涵林爬上更高的位子,原先只想為父親治病的純粹意義,在涵亦如此的要求下就此蕩然無存。
父命難違,涵林只能咬咬牙,苦撐下去,縱然他知道這是一條不歸的道路。
他從此讀遍經書詩文,創出了一件又一件的巨作,甚至在父親的要求下硬撐著身子習武。
涵林自小體虛,即使是天氣稍稍的轉寒,都可能因此患上風寒,然而他卻稟著如此的體質去習武,僅為了涵亦的一句話。
僅僅兩年,涵林出師,並大敗大殿上無數高手。
至此,涵林二字自飯後的閒暇話題,從而蛻變成為傳奇的代稱。
「為什麼?妳為什麼就是不怕我?」
涵林早已止住哭泣,卻依舊縮在她懷中。蓉靜靜笑了。這個問題,跟上次的一模一樣哪,可這答案,卻是有些不同了。
「因為奴婢喜歡少爺。」她溫柔的看著懷中的他,一字一頓道,像是深怕他露聽了任何一字:「一個人若真心的喜愛一個人,就不會去怕他了,不是麼?況且,您還只是個孩子啊。」
涵林皺起了眉,自她懷中抬頭,面露疑惑:「妳這是……在關心我麼?」
輕笑著,蓉撫上了他的小臉,輕輕的摩梭著。「是啊。奴婢喜歡少爺,自然會關心您了。」
涵林俊朗的眉宇漸漸鬆開,神情也漸趨柔和,最後甚至的揚起了一個微笑,幸福洋溢。
他靠上她肩頭,就像初生的小鳥依人,眷戀、需求著一個依靠;就像再翻滾洶湧的浪潮上的漁船,望見了遠方的鵝黃燈塔;就像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尋到了另一個指尖的溫度。反覆留戀,繾綣不捨。
「妳在關心我呢!」他重複著:「這,真好。」
作者廢言區:
其實自小就被迫成長的孩子最是可憐,這是御某的想法。(思)
無論是古代或現代,都有很多的『不得不』,而小涵林便是其中之一。他『不得不』成長,『不得不』硬撐著身子去習武,『不得不』支撐起涵家一切。這算是一種悲哀,但也算是一種成長的方式。
雖是殘酷,但真實。(微笑)
諸位閣下可能認為這樣虐待他不人道,可......可御某就是喜歡虐文吶。(攤手笑)(眾毆)
再次聲明,此文御某有在御論及別處發表,筆名御冷月,請諸位默要檢舉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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