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許久的試讀詩篇,發現依舊認真的藍欣最近頗為欣賞「淺近」類型的詩。覺得海瑩的《敲窗雨》,似乎也能歸類在此一類裡呢。「涉過萬水之後/未釋懷的/是一樁小小/小小心願/何年/將有一根紅蠟/靜/靜/照亮/敲窗雨」這是海瑩詩集《敲窗雨》的信念,我非常喜歡,有時,寫詩或寫文便是這樣的心境。在台灣現代詩人協會看到賴欣的一篇詩,詩名很有意思:《為什麼一定要寫詩》http://www.wretch.cc/blog/modernpoets/21129440#comment243723510原登載於《台灣現代詩》第17期,可以只當醫生,可以只當教授,親戚、阿公阿嬤、工人與董事長都沒寫詩過,所以,寫詩的理由並非旁觀者得以推敲,也無法從旁人眼中看見真義,就像「未釋懷的/是一樁小小/小小心願/何年/將有一根紅蠟/靜/靜/照亮/敲窗雨」那樣的感覺。
海瑩的《敲窗雨》,旅人兄曾為其賞評其詩裡的“象徵物”,也因此我去找到這本詩集。http://www.wretch.cc/blog/modernpoets/19947331原登載於《台灣現代詩》第八期。文中就簡單勾稽閱讀《敲窗雨》的基本脈絡,“《敲窗雨》的象徵物,不限於海、雨、夜、風、路、港、日、青鳥、台灣、母親、投票、煮飯花等……”而我想特別分享的,是《敲窗雨》裡以“海”為象徵的滄海一粟:《夜,淡海》。
《夜,淡海》全詩一共分為六大段。誠如旅人兄專就其詩特色所下標註:
“所謂象徵,不是指直接顯現的某種人、事、物或其他,而是間接藉此指另外的人、事、物或其他,前者僅是一個出發點;後者才是真正的標的。前者往往是具象的、主體性的、實的;後者是抽象的、附屬性的、虛的,且其範圍超過前者。而由前者至後者,必須有一個渡口,那就是象徵。”
又“象徵,就技巧而言,近於隱喻、借喻,更可轉指一種文學流派,如象徵派。”,所以《夜,淡海》的詩意裡,也可以察覺些許“借喻”的意思,如詩的起頭:「再回首/依然是島的盡頭」這裡的“島”,是指生命還是指一種信念?或又是一種“疲倦”或“價值”?想像空間就非常大了。而首句“再回首”,則將主詞省略,也增加許多想像,就竟有沒有可能,不只是作者的再回首呢?
「如其低頭思量/何不放眼眺望」這二句也非常耐人尋味。整段更以簡單二字“遺忘”呼應“再回首”,似乎本是如此,掇拾仰是。
「天水處浮動的瑩/是漁火的折射/或竟是打撈波影的星座不慎滑落/如果時間的單位是距離,我已踱了九個世紀」,這裡的“瑩”我總有彷若見到“螢”的感覺,待再望清,卻倒真又像“漁火的折射”或“打撈波影的星座不慎滑落”,讓人驚豔的麗句是那強調“不慎滑落”的形容,使原本“打撈波影的星座”真活了似的。而且本段首次帶出主詞“我”,又在一行二句的長句中,似乎反而加深勾稽與觸動,在詩裡營造出特別的視覺效果。
「這兒的風好冷/潮好猛/這兒的岩石是怒放的荊棘/詩意是陳陳的憂鬱」這第三段,排列也很特別,整齊,句法也有近體詩的對襯美感,似乎還運用到“類疊”疊字的建築手法,且“這兒”也充滿想像,可以代換賞詩者所有打造的場景。而詩人內心的、詩意裡的憂鬱也直接藉景吐露,讓一片風來潮往的整片荊棘叢,帶上藍色如大海般的意象,很讓人印象深刻。
只是,由下段的現實面場景,讓人恍然,詩人不是真望著海……
「公路有急馳的歸緒長揚/抖擻的光閃/如緊身黑舞衫上躍動破裂的線條/車聲來,車聲去/為什麼不能閒愁來,閒愁去」,這段句型的排列似乎可以重整,意思大致是:“公路”的閃光抖擻,詩人在那樣的急馳下閃過的似歸緒,長揚未及停留,至於為何“譬喻”為“緊身”“黑舞衫”又是“躍動破裂的線條”,這真的十分具有詩人個體獨立思維下的特質,“無可替代性”強烈。所謂無所替代
性,也就是除了詩人,大概難再有第二人會如此使用這樣的想像。末二句「車聲來,車聲去/為什麼不能閒愁來,閒愁去」亦耐人尋味,由“車聲”聯想到“閒愁”,似乎車聲便有“繁忙”的意涵,可想詩人心裡的“憂鬱”了。
「孑然的觀音/已夢入淳美的睡姿/夜是墨色面紗/低垂斑駁的笑靨」這段裡似有“黑白”的對比感,“孑然”是空,有白色的感覺,正好與悲憫慈善的“觀音”有同樣的純淨感,但這裡我也不覺得真的只是如此單純指“觀音”或孑然感而已,或許也暗擬一種“救贖”的期待心事吧?「已夢入淳美的睡姿」都已夢入,卻見淳美的睡姿,這樣的夢情境的轉折與對比也十分微妙呢。「夜是墨色面紗」將夜的黑與朦朧,譬喻為墨色面紗,這夢裡觀音的純清彷彿覆上墨色面紗,這似乎反而顯出呼應“憂鬱”呢,卻又似乎不僅如此。「低垂斑駁的笑靨」這低垂似乎仍帶“悲憫”的神態與表情,而這裡的“斑駁”卻用得讓人心情有些凋零的無奈感,這笑似乎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當然也有呼應“天水處浮動的瑩”那樣“海”的聯想感,想的更深些,甚至有年長者歲紋的刻跡浮現腦海。
末段「噯!/一把飄流的歲月/兜不住/淡海魚鱗似的夜」,這段更明顯,感慨“歲月”,點出全詩或許許多聯想都與“歲月”脫不了干繫,用“一把”形容讓人聯想到“鬍鬚”與“青絲”,當其斑白,不正呼應前段“低垂斑駁的笑靨”?而歲月又有“流金”的說法,呼應“踱了九個世紀”與“是漁火的折射/或竟是打撈波影的星座不慎滑落”的動態消逝嗟嘆與欷歔。“魚鱗似的夜”,果似“已夢入淳美的睡姿”,感覺似乎也有往生時的肅穆,果然憂鬱。常相回首,“如其低頭思量/何不放眼眺望”,莫怪同時亦思索出“遺忘”一詞。(以上純個人試讀。謹作參考)
◎詩人小傳
海瑩,本名張瓊文,台灣台中人,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組畢業,笠詩社同仁及台灣筆會會員。曾獲吳濁流新詩獎,另著有小說《沈鬱的下午》。
◎夜,淡海 文/海瑩
再回首
依然是島的盡頭
如其低頭思量
何不放眼眺望
不管要掇拾仰是
遺忘
天水處浮動的瑩
是漁火的折射
或竟是打撈波影的星座不慎滑落
如果時間的單位是距離,我已踱了九個世紀
這兒的風好冷
潮好猛
這兒的岩石是怒放的荊棘
詩意是陳陳的憂鬱
公路有急馳的歸緒長揚
抖擻的光閃
如緊身黑舞衫上躍動破裂的線條
車聲來,車聲去
為什麼不能閒愁來,閒愁去
孑然的觀音
已夢入淳美的睡姿
夜是墨色面紗
低垂斑駁的笑靨
噯!
一把飄流的歲月
兜不住
淡海魚鱗似的夜
選自海瑩《敲窗雨》詩集P62頁。
本文同步刊載『穎.臨.城.下』與『自在詩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