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UA的歌聲中,隨意瀏覽著史萊姆的「如果在冬夜,一隻恐龍」,那是一種很有趣的經驗。如果說網路文學大都以情愛為基礎,slime123就是反其道而行,嬉笑怒罵,輕鬆一筆帶過,卻又足以讓人感受到那股強悍力道,在狂笑過後,不由得沈靜下來好好思考。
在水準書局裡擦肩而過,雖然當時還未曾見過史萊姆其人,但也夠讓人對那位在層層書堆砌而成的堡壘中高談闊論的傢伙印象深刻了;這也是當我見到史萊姆本尊的時候,一時之間不知所云的原因。
窗外的台北街頭下著雨,我們躲在誠品樓上的挪威森林裡喝咖啡。上下打量著據說是外星人的史萊姆,不免懷疑這幾天台北的大雨是不是他遙控星際總部的傑作,引發聯想的起源是他滔滔不絕、傾盆倒下的一連串妙語如珠。
在成功高中的時候,史萊姆參加了「自然科學研究社」,某次參加科展的時候,扯出了「史萊姆星球」這玩意兒,久而久之,自己就變成了「史萊姆」,一直到現在。提到本名「徐挺耀」,反而沒有人知道是何許人也。
「一堆轉學生都不知道徐挺耀是哪號人物,可是只要一提到史萊姆,大家就知道了。」對桌的史萊姆笑著又叫了一杯水。
就讀於中華工管的史萊姆提到自己的課業,不免也跟我一樣有著相同的感嘆:「有數必當」,在與我握手共勉之後,開始了今天的訪談。
出了一本書「校園土伯特」,寫了幾篇小說,目前替自由時報、明日報寫專欄、政論、做採訪的史萊姆,談起了網路上寫作的歷程。因為當初痞子蔡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在網路上引起風潮,版面滿滿都是讚嘆聲,又一窩蜂地出現一票套用「第」公式的網路小說,讓他開始想要吐槽,於是有了「如果在冬夜,一隻恐龍」。「如」一推出,立刻出現了兩極化的評價。有人抨擊他,有人認為「如」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小說,甚至連痞子蔡本人都來信致意。
「『如』讓我寫出了感覺,之後就持續在網路上創作。」史萊姆推了推眼鏡。
「你目前寫了『如』、『外星人列傳』、『不爽』、『猴子阿吉』等,你個人比較喜歡哪一篇?」
「都蠻喜歡的,不過『如』比較受歡迎,在這中間很難取捨,不過真正讓我滿意的作品還沒出現。」
提到「外星人列傳」,讓人驚異的是這竟然才是他第二篇長篇小說,其中的架構嚴謹、文字的掌握與針砭時事的功力實在讓我這個門外漢佩服,雖然我不懂什麼艱深的文學理論,也未曾下過苦功研究(這裡倒要向所有被我摧殘過的網路創作者為我的不學無術抱歉)。而且開頭第一段不由得讓我想起總統大選時,某位候選人的網址被移花接木成一隻大烏龜。
「其實,我本來還有其他企圖,希望能夠放入更多時事評論的東西,可是後來沒有成功。」史萊姆對於這樣的成品有點遺憾。
「林耀德曾經說過:『靈感是不存在的,創作要靠大量閱讀與累積而來。』」
「那有人認為『停車暫借問』的鍾曉陽與『傷心咖啡店』的朱少麟是少見的天才型作家,你認為呢?」我懷著吐槽的心情繼續追問。
「都一樣,我相信她們在出書之前,也是經過一再地文字訓練與大量閱讀,這樣才有創作的基礎在。」史萊姆很果斷地下了這個結論。
「那你自己呢?」不知道我的窮追猛打,會不會讓他很無奈?
「我自己常常泡在圖書館裡,而且採取『對角線讀書法』,來者不拒。」
「對角線讀書法?」
「對啊,從圖書館的書架沿著對角線,由上而下、自左至右,一本本看。」史萊姆說來輕鬆,我卻不免吐了吐舌頭。
「我有一陣子專門看80年代的小說,小說是一種非常有趣的東西。當閱讀量大的時候,不可能馬上就會用到所有的東西,但是這是一種累積。天賦有其極限,要有這種認知,然後多閱讀,用自己的方式理解。」
「所以閱讀是一種基礎,而且它的存在有其意義。現在大學生很少有人在閱讀,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史萊姆一語中的,提出現在大學教育的盲點。
此外,「不爽」是史萊姆花了比較長的時間去醞釀,也是創作生涯中第一部受到獎項肯定的小說。其中高中生活的描述活靈活現,讓我不禁懷疑是不是因為高中生活讓他印象非常深刻,才能如此鮮明。
「那是從高中起的頭,一直沒有繼續,後來是為了竹塹文學獎才趕工完成的。」
「得了竹塹文學獎有什麼感覺?」
「除了跟蔡仁堅市長握握手之外,還吃了很多蛋糕。」史萊姆攤攤手,除此之外,好像沒有其他事情會引起他的興趣。
當初「不爽」在評審中掀起極大的爭議,有人覺得很好,也有人認為不值一哂,似乎他的作品常常會造成不同程度的迴響,就像「如」在網路上帶來的滔天巨浪一般。
「其實每個人只要會呼吸、打字,就會寫小說。」史萊姆提出他的獨到見解。
「當然前提還是建立在大量的閱讀上,所有的主題、靈感、某個要強調的key都是由此演變來的。」史萊姆不忘了再次強調閱讀的重要性。
「網路創作的進入障礙很低,這也是為什麼網路上很多『誰來愛我』30回或是『○○╳╳』5回、呵呵嘻嘻咕嚕咕嚕之類的東西,很多網路作家不讀書,寫出一堆垃圾。等到被人家罵了,就說這是寫給自己看的,寫作本來就是要給人看的,如果是給自己看的,那為什麼要貼出來浪費網路資源呢?作品又不會因為網路而增值。」
「像猴子丟大便、吃香蕉,人如果不閱讀又跟猴子有什麼分別?」
「一堆人跟著寫誰誰誰跟誰誰誰在一起,最後馬子死掉了,千篇一律的公式,最後還加一句感謝大家收看,真是放屁,誰看你啊?這種東西連性幻想都不值,充其量不過是作者打手槍打到網路上來了。」一連串犀利而直接的剖析,讓我的下巴差點掉進了挪威森林的咖啡杯裡衝浪去。
「這種一窩蜂的狂熱其實跟葡式蛋塔、小籠湯包的興起沒什麼差別對不對?而且都是一種口味大眾化的趨勢?」
「沒錯,上次有個小女生跟我talk,她告訴我她很喜歡詩,我就提議:『我們來對詩。』結果搞了半天,她就會徐志摩那幾句,那你就跟我說你喜歡徐志摩的詩就好了嘛!」
「你覺得口味大眾化不好嗎?」
「嗯…不好,我希望在程度上起碼要有某種程度的提升。當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定位,就像徐懷鈺雖然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她,但是她還是有存在的價值。網路越來越pop,而痞子蔡也有他的時代性,他的作品是處於網路文學轉折的時代。但是你看痞子蔡起碼每次要寫的東西都會不一樣,在網路上相同題材的不差你一個,這還是回到剛剛說的網路使用者閱讀量小,又只念pop的書,所以導致作品普遍缺乏想像力。」
「另外,你看一些談論運動或是音樂、咖啡等的版面越來越好,那是因為愛好者願意進來討論、分享,小說等這些文學版面越來越朝反向發展,就像我之前提到『劣幣逐良幣』的問題,plover早期所處的環境比較小眾,現在環境更多元化了,希望能吸引有為有守的青年投入。」
「那你對96年楊照在中時副刊『三四少壯集』中砲轟網路文學的看法呢?」
「像楊照或是陳映真這些作家,因為在社會的要求下,他們本身負有『資訊時尚提供者』或是『知識時尚提供者』的角色。他們的雜務太多,沒有辦法實際花時間瞭解網路到底是什麼玩意兒,所以這些『老人』用當年的標準來衡量現代,但是每一代有每一代的方式。作家又如何?在網路上,不同於一般過去的平面媒體,這裡是強調互動、平等發言的地方,沒有資訊壟斷,比如說成英姝在明日報上寫的『明日觀點』專欄,有時候會被網友罵到臭頭。」
「不過話又說回來,網路上一堆『咕嚕咕嚕』的東西,比起那些副刊上的文章來說,誰比較有價值?平面媒體被壟斷是因為每天作業上有困難,在一堆垃圾中要掏出珍珠很難。所以說我認為網路上應該還是要有商業機制進來,否則在no paid的情況下,造成創作者意願不足,吸引不了有價的資訊,將會導致劣幣逐良幣。」
「有價值的作者太少,讓網路文化培養不起來;人都要考慮到吃飯這個現實問題的,『no paid; no content』。即使有企圖但是沒有金錢的支持、缺乏有價格的報酬,作家是會折損、折舊的。而且小說具有消耗性,看完就沒了。」
「網路漫畫家RIVER曾說:『希望自己的漫畫能具有時代意義』,你的看法呢?」抓到史萊姆喘口氣的機會,我趕快把握機會插上話。
「文字的忍受度比較低,可是漫畫不會;比如說郁達夫寫抗戰的東西,現在看起來是屁;1972年的讀者文摘預言越戰會打贏,但是1975年越戰就輸了,所以時代意義沒那麼重要。不過,民初魯迅的散文倒是不錯的,可以看看。」
「你剛剛提到希望商業機制進來,可是現在網路版權的觀念還沒有十分健全,你的看法呢?」
「版權是一個蠻大的問題,之前遠見雜誌的『男子大生專刊』引用我小說中蠻大的篇幅,而且還把我的名字寫錯,後來我寫信去『溫和』地抗議,可是也沒下文。其實商業機構還是比較負責的,之前ICRT的DJ閔傑輝跟文建會因為版權的東西互告,後來文建會敗訴,閔傑輝把賠償金捐給九二一專戶,這不是很好嗎?不過有時候評論文字的引用會比較麻煩,你引用一段需不需要徵詢對方同意呢?怎麼樣的標準才是對的呢?這裡還有待秩序的建立。」
「張大春曾經為高陽之死寫了篇哀悼小說造史的文章,你認為呢?」
「事實上,我覺得所謂的『歷史小說』如果缺乏共同經驗的話,很難挑起共鳴;有些作家強調『中國情』,太過於空中樓閣,應先把自己當成一個人,與這裡有連結,才能避免小說被架空、與台灣觀感有差距的問題。解嚴才沒有多久,本土視角仍在建立中,過去以政治來領導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本土的觀點需要趕快去建立起來,不是說黃春明的小說才是本土化,而是能夠符合讀者胃口的東西才算是具有本土觀點。」
「比如說『南方』好了,它就是一份以本土視角出發的網路刊物。過去年輕人的聲音被忽視,我相信慢慢地發言權會輪到我們手上,而且之前提到的一些『名家』最多只會收收信、發幾封e-mail,我認為要用網路才能談網路,否則就是空談。」
「你對於未來的規劃如何呢?」
「我想還是會持續目前以明日報為主的採訪吧,持續去關心搖滾樂、文化等比較local、小眾的團體,把他們推薦給大家。這些邊緣線比較有意思,我想『五月天』這樣的樂團也不用我關心,因為他們已經躍上主流了,不過比較可喜的是這些小眾團體的觀念在修正,他們不會窄化自己的路。」
「還有小說創作也是我會繼續努力的,比較偏向長篇吧,短篇大都是票房毒藥。我大約下星期就會有小說貼在連線版了。寫小說讓大家瞭解更多事,也希望能夠看過我的小說的讀者更快樂,認真地寫點有趣的東西會是我未來的方向。」
「最後,大量閱讀,否則作品的路線會窄化!」
「那你有沒有什麼話要跟讀者說?」其實我心中已經隱隱猜到史萊姆大王會說啥了。
「多讀書!」果然,他立刻接了這三字真言。
「你要不要推薦一些好書給讀者呢?」
「我想,『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是可以讀的,還有時報的『大師名作坊』跟『藍小說』系列、麥田一個有關海峽兩岸作家的系列等都不錯,多看些小說吧。」
最後,史萊姆還不忘「順口」告訴我,他正在徵女友,所以大家請快把握機會,不過別三兩下又聊到「愛不愛詩」這方面去就是了。
從史萊姆身上你可以看見專屬於創作者的焦慮感以及他特殊的跳躍性思考方式,源源不絕地轉化為語言或是文字,讓我們這樣期待有別於「咕嚕咕嚕」的作品會一直在網路上出現吧!
只是像這樣的史萊姆星人,不知道地球上還會有幾個?
附註:舊作整理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