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意絲:
愛有很多形式。有人同時愛兩個三個,而且還愛得很好,有人則連一個都搞不定;有人就算被惡打了被辱罵了,仍舊守著夢裡偶然會出現的一絲美好希望,有人則擁有了一卡車的好運還嫌不夠;有人恨鐵不成鋼,有人無法承受對方太好。各種形式,好的壞的,已經過去的或是正要發生的,充滿忌妒的或是善良和平的,都有,都存在,也都像蠻橫的熱帶雨林一般意氣風發地繁衍著。
任誰都不該托大,在愛之下,什麼都可以容許,什麼都值得付出。愛這個字,就是有這麼大的力量。
不過可惜的是,每個人對愛的定義不同。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人都有自己的價值觀,有自己的行為模式,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愛。因此會有拉扯,會有爭吵,會有各種衡量,會以小行星立志撞毀地球般的勇氣互相衝突,會以安撫神經痛的長頸鹿般的溫柔建構美好回憶。只要是在同一幅畫布上,那就沒問題了,顏色怎麼調和可以花十年商量,要畫中古世紀的布魯日或是粗魯平凡的彰化鄉野可以花二十年計較,當然也可以這個角落放點我愛的葡萄乾,那個角落放點你愛的鳳梨釋迦,不協調就算了反正也不是要拿出去展覽或出國比賽的正式作品。
有時候,儘管撞毀了,但愛存在就是存在,話說得再難聽也不能抹滅。但有時候,愛消失的時候,會像絕命終結站裡頭那些逃不過死神的主角一樣,感覺過往的自己也死了。
愛沒那麼容易消失,當然也沒那麼容易產生。常把愛掛嘴邊的人一定是受過什麼嚴格的蛙人訓練,或者,只是單純地太樂天。
如果要舉行票選的話,在「不擅表達自己立場」的選項上我大概可以獲得不少票數。當我看著週遭那麼多充滿強硬立場的人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時,我真的不免會想自己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說不定是因為吃太多曠肉飯了。也說不定我生來就是長不出牛角的鬥牛。
每件事物都有存在價值,沒有牛角的鬥牛應該也有,只是我還沒想出來而已。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的立場有多重要,就好像聖嚴法師從不在意自己長得很帥一樣。我讓路給所有人過,希望自己不要成為任何人前進的絆腳石,也隨時害怕讓別人覺得我的存在會威脅到他們呼吸的空氣。這是一種溫吞,是一種怯弱,是類似貴賓狗開始掉毛的悲傷。我只是希望可以安靜地自己慢慢前進,但如果連這個都需要去向社會大眾解釋,那簡直就像是跌入仙人掌叢裡頭一樣,針刺進去時很痛,還得花時間一根一根拔出來更痛。
戰鬥的姿態我也是有的,並不會因為很久沒擺出來而消失或忘記。
價值觀決定了世界的樣子,你眼中的世界跟我眼中的肯定不同,黛安娜王妃眼中的世界跟查理‧布考斯基眼中的也肯定不同。以你的觀點來說明的話,我的戰鬥姿態大概很可愛吧,或許會像剛長牙的紅毛猩猩要挑戰白堊記的劍齒虎一樣可愛。
嘿,就像你說的,我們之間橫陳著像獅子座流星雨那麼多的問題,那些光亮、美麗,但卻致命的問題,一閃即逝但不斷出現。而愛把一切包含在裡頭,用最溫和且柔順的方式,用你我感到舒服的方式。問題充滿節奏地敲打在我們身上,有時候留下烏青,有時候是吻痕,甚至有時候讓我們都哭了。但是愛像宇宙那麼大,像曹操所佔領的版圖那麼大,我不覺得有什麼好害怕的。
真正需要害怕的是,我們愛著對方,但不愛自己。
你絕對有力量讓我不愛我自己。你的任何字句,任何言語,任何表情,任何動作,哪怕是最微小的暗示,都會如同深夜的螢火蟲般顯眼。在我身上的所有東西都不曾流失,那是花了很長時間蒐集而來的,花了很多心力學習而來的,一點也不脆弱,當然也充滿了存在感。不過你的忽視,或是你的扭曲,卻可以輕易讓那些歸零。一千萬乘以零還是零,全世界的人都認為是零我可以不在乎,若你也這麼認為的話,那我的人生可以像寫壞的稿紙一樣丟去垃圾桶了。
我是非常愛自己的,但現在我不那麼確定了。
我一直相信文字具有強大的力量,因此任何生產文字的人都該獲得尊重,或是至少被當成是正常人看待。但你讓我知道,你用非常確實且有用的方法讓我知道,生產文字的人不過就是廢物。我尊重任何文字,更崇拜可以把文章寫得很好的人,那就是我的世界,是我的價值觀。對我來說這樣基本的事情,就像你認為秋天樹葉會轉紅一樣,你就算到一百歲了,還是會那麼認為的對吧?那我也一樣的啊,我也一樣認為就算我到了一百歲,我還是會以我能夠生產一些文字而感到驕傲,就算到了一百歲,我還是會相信愛的真實與偉大。
戰鬥的姿態,擺給誰看呢?
沒想到的事情太多了。你如同我的小學老師,在我的成績單上打了不及格的分數,卻好死不死剛好我就是那麼在乎這張成績單。
在你的世界,我還真拿不出什麼值得一看的武器,只能像這樣自憐自哀,做一些連自己都感到討厭的表達。光是想著自己為什麼要搭配出這些沒有意義的文字就覺得討厭到連白血球都開始發抖了。自我辯駁是非常醜陋不堪入目的事情,我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做。不過在此同時,我也感到一絲開心,因為啊,嘿,若不是如此,我說不定永遠也看不到十元硬幣的背面。
愛是絕對而野蠻的,愛是足以撕裂肉體的利爪,愛是自私與慾望,但愛絕對不是慈悲。不管你掀起了怎麼樣的波瀾,不管我的世界怎麼倒著轉了好幾圈,那終究是真實存在的。為了那樣的存在,我們就應該要舉杯,要互相祝賀。
然後我們,都安靜地慢慢前進吧。有意義的話語,留給有興趣的人去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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