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
你用你的髮當書籤,夾在我喜愛的那本書中,164及165頁之間,長長的髮捲曲起來,像隻溫柔的貓因等待主人而睡著。「你是什麼時候來的呢?」我問那根無辜的髮。愛麗絲,你又是什麼時候翻閱這本書的呢?你喜歡這本書嗎?只看到了這邊嗎?想繼續往下看嗎?我稍微瀏覽你停下來的地方,發現了可疑的關鍵字:忌妒。嘿,愛麗絲,忌妒這兩個字讓你想起了些什麼嗎?你忌妒誰?誰忌妒你?文字具有神奇的魔力,當你心頭有複雜的感覺難以掌握,當你迷惘不知所措,往往一個適當的字眼就能讓你解脫。好比說「寂寞」、「眷戀」、「伸長手臂幾乎快要抓住的夢想卻因為短短一秒的猶豫或害怕而錯過了只好繼續等待繼續採取奮力追求的姿態但事實上那並非錯過而是因為我們太習慣追求夢想的步調以及那種舒服且安心的感覺以至於無法決定是不是該讓一切結束」,或者「再見」。
哪裡還有你的髮,愛麗絲,我想收集。
我不知道該如何定位給你的書信,對你的所有言語也都漫無邊際。你期待些什麼嗎?愛麗絲,在這些沒有主題、枯燥乏味、欠缺理性、毫無根據的字眼裡,你期待些什麼嗎?對於我這個人,你期待些什麼嗎?如果有,我想你最好也像我一樣寫下來,不管什麼都寫,像是期待我會突然變成月入百萬、開雙B高級轎車、一年和三年和五年都會送你鑽石、假日會帶你去烏來山腰的溫泉別墅過夜的多金男;或者是期待我會被得狂犬病的野狗咬傷、爬樓梯摔倒骨折了腳、被五歲的小弟弟用BB槍打中小弟弟、某天起床突然長了滿臉爛痘、一輩子買的彩券都會槓龜……諸如此類,都寫下來,好的壞的,什麼都好,然後整理成書信,郵寄給我。我會好好珍藏,像爆表的電話費帳單那樣寶貝地永遠收著。好的壞的,都很好,愛麗絲,我就怕你什麼感覺都沒有,就怕你什麼都沒想,什麼都寫不出來。
但其實啊,愛麗絲,我相信當你因為對我有所期待而付出想像,你就會發現我是個多麼不值得期待的人。
我想談論我自己。事實上也應該如此。愛麗絲,寫信給你可不是為了噓寒問暖而已,一字一句,都是我急切想對你說的話。我應該談論自己,但不是為了讓你了解,而是要自我安慰。多講一些自己,我就會自認為你多懂得我一些,那讓我感到心安。你知道的,愛麗絲,當我的心安定了,你就可以少受些無謂的騷擾。
愛麗絲,我是個多話的男人,是個想要講一件簡單的事情卻會花很多時間拐彎抹角、想要講一個簡單的感覺卻會花很多力氣大肆形容的嘮叨男人。我最近喜歡上香水,出門若是沒有噴上一點,就會覺得自己沒有掛上好運的標章。生活上的許多事情在我眼中都會帶有宗教色彩,好比說手機的螢幕圖像,我總是不敢輕易變換,就怕換了連運氣也會更動。又好比說我只會在早上剪指甲、不說詛咒性的話、固定走那幾條路線、上班時摩托車會停在同一個地方、星座預測告訴我明日的幸運色是黑色,我就會在天亮之後乖乖穿著黑色的衣服出門、在意自己狂跳的眼皮所潛藏的暗示、非常相信自己的第六感……這些規律而毫無理智可言的事情,保證著我日常的順利和運氣。而你,愛麗絲,在我的生活中你也著上了宗教性的背景,設定了許多不可違逆的儀式。我不時虔誠地寫下腦海中那些已經標上你名字的字句,就像是一間製造鉛筆的工廠一樣,除了不停吐出顏色、重量、長短、粗細都一樣的鉛筆之外,沒有什麼可以做的,也沒有什麼更值得做的。嘿,愛麗絲,我不停碎嘴,膜拜你如同信仰基督的莫三比克住民,並且已經到了你必須離我五公里遠我才會覺得安全的地步。美好的白日夢,最好是一輩子都別見到,因為那是會令人崩潰的,我想你一定明白。
如此這般,我像個強迫症患者,從「在意你」這個原始起點,四射出雜亂的情緒,有討厭你的,有批評你的,有愛戀你的,有慾望你的,有模糊得不像話的,有清楚得叫人害怕的,有苦的,有瘋的。你大概會覺得很糟糕,因為我選擇全部說出來,你恐怕很想罵我「吵死了!」但如果你真的這麼說了,我想我會大笑不止。我光是想像就覺得好可愛。愛麗絲,你一定搞不懂吧?沒關係,因為我也搞不懂自己。
碎嘴給我自己聽。愛麗絲,你當然大可以摀起耳朵、閉上眼睛。
於是我有了個好美的白日夢。我希望將來能有一本書是以你為名,裡面都是我的自言自語,說給你聽的,說給自己聽的,說給老天爺聽的。當你翻閱的時候,你會在某個扉頁夾根長髮紀錄,那一頁,我想像那會有個關鍵字:愛麗絲;那一頁,我想像那會充滿你的名字,愛麗絲。
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
嘿,愛麗絲,再聽我說一句吧。再一句,再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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