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獲得什麼呢?憑他的條件,應該不難找到年輕的戀人。我既不能給他翻雲覆雨的激烈回應,也並非供俸什麼好處讓他心甘情願。他反而源源不絕地提供我滋養,讓我在悖德的迷惘中,在飄忽不知所終的焦慮中,持續培養毒癮。
最後一次的見面會發生在什麼時候呢?每次在見到Ken之前我總會想「沒有下次了吧!」然而時間卻如此平滑而流暢地過去,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漸漸累積成了半年,成了一年。有好幾次我以「不要再見面了吧」當作私會的結尾,他不吵不鬧且不置可否的態度讓我感覺輕鬆,所以我們仍持續著。
或許他沒有意識到,但他正消磨著自己的青春。
等到他恍然夢醒,想要認真地去追求人生正軌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後悔莫及?他居然願意給我毀掉他人生的權力?
鬆開糾結複雜的吻,我們一起在台階上坐下。他從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用動作向我說明他是騎摩托車趕過來的。我無聲地笑笑,心裡不禁猶豫起來。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呢?我想要沒有任何負擔地繼續享受安穩的生活以及年輕男人的刺激。我可以欺騙丈夫,用卑屈的態度安撫他;我可以緊抓住Ken,直到他為我衰老、我為他死亡。
不過,算了,我已經覺得有些累了。略過說明,我調整呼吸藉以改變氣氛。然後我說:「你都能當我的小孩了。我們還是適可而止吧。」
他完全沒反應,避開我的眼神,用食指在我手背上一直劃著圈圈。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覺得他似乎並不訝異。我的話語像雨水被大地吸收,無聲無息地。這讓我感到有些焦急。
「我已經快五十歲了,而你才二十八歲……」
我想繼續說下去,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他其實什麼都知道。
他也在等這一天。等這一切結束的時刻到來。
喔不,我瞬間恍然大悟。那個深刻的吻痕,並非他許下的愛的宣示,而是一個小小的惡意。他期望創造波瀾,好讓我們的關係起變化。
他是要把結束的任務交給我來做。
是的。我嘆了口氣,心裡感到無比的失落。
遊戲該結束了。
我將他推開,只給了他一個輕輕的微笑,因為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我們沒有互道再見,我低下頭離開,他仍坐在原地。
我花了一個小時走路回家,心情平靜而篤定。以往我無法想像自己會出軌,無法想像自己會做出如此令人憎恨的事情,但我還是做了,而且感到心滿意足。
這是復仇。對逝去的青春所做的復仇。對自己的復仇。
與Ken的關係畫下句點,讓我覺得自己像是違背雙親的期盼,趁夜跑到五光十色的PUB享受夜生活的高中小女生,或許還點了菸抽、開了酒喝,但終究還是想著要回家。我知道自己會被原諒,因為那不是多嚴重的罪。
進了門,丈夫像以往一樣坐在沙發上看著報紙。他戴著老花眼鏡辛苦對焦的模樣,頓時讓我覺得安心。抬頭看客廳的時鐘,八點多了。
「我回來了。」我輕聲說。
丈夫嘆了口氣,用無奈的表情看看我,然後放下報紙,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個牛皮紙袋。我期待他說些什麼,但他依舊沉默不語,彷彿預見災難的智者般搖搖頭,接著起身走向我。我以為他會將手中的資料遞給我,所以暗自下定決心,想著就算他動手打我也絕不接下。
但他穿過我,像穿過一個無風的走廊,然後將紙袋放進壁櫥的抽屜中。
「吃過早餐了嗎?」他問我。
我想要迎向他的視線,但卻只撐了一秒就移開了,害怕的情緒讓我心臟劇烈跳動。見我沒回應,他逕自走出家門,丟下一句「我去買早餐。」
等到他走遠,我才覺得鬆了一口氣。
遊戲結束了。我知道。我的人生也結束了。
看著緊閉著的壁櫥抽屜,我心想那裡頭的牛皮紙袋真的放著離婚協議書嗎?我感到懷疑。為了確認,我將紙袋拿出來。
果然,哪有什麼離婚協議書!那只是幾張廣告宣傳單。
那一瞬間,我全身的力量突然被全部抽走,腦中一片空白。
我癱軟在地上,放聲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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