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我們正躺在一棵大樹底下……」你瞇著眼說。
我輕輕微笑，盯著你的嘴巴看。你的嘴唇乾裂，我替你覺得痛，但你拒絕護唇膏，寧願在沉思的時候啃咬剝落的皮。
你有很多想法我搞不懂，可能你有兩個腦袋，或者三個，單純的事情花三天想，複雜的事情則花三年。我覺得那樣好累，一點都不想變成你。
不過我喜歡聽你說話。
去年你把我從流浪的山腰撿回來，像是獲得一個免費的贈品般。一開始你興奮得手舞足蹈，但沒多久開心的情緒就消耗殆盡，只剩下棄之可惜的無奈。你好像很希望這只是場夢，或者是遊戲。
你以為我是沒有感覺的絨毛娃娃，是修護指甲的長搓刀，我也希望我是，在攀著你的手避免墜落時，我希望自己是不管摔多深都不會感覺痛的無機物。
「想像眼前是一大片的草原，遠方有條小溪，在我們頭頂上有許多小鳥吱喳啼叫，我覺得有點吵，但你說還好……」
天氣呢？我在心裡提問。
「涼涼的風吹來，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有點冷，我們更靠近了一些。」
時間呢？
「黃昏了，夕陽即將落幕，我們都沒帶錶，也不在乎時間。說好腿麻就站起來，肚子餓就離開。」
直接躺在草地上應該不怎麼舒服吧？
「不用擔心，我們帶了毯子，是灰色的，有點厚度，躺在上面非常舒服。想像我們像這樣靠著，我在你耳邊輕輕說話……」
腦海裡已經構成完整的畫面，我閉上眼睛，彷彿置身你指定的世界。
草原很好，沙沙的風聲很好，小河沒有多餘的形容但也很好。不過灰色的毯子有點突兀，我暗自埋怨了一下你的色彩品味。
在那個世界裡沒有別人，沒有煩惱，只需要一直躺著，一直在你身邊。
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呢？你停頓了一下，我知道你正在思考。
這一定又是個騙人的故事。趁這個空檔我先給自己打好預防針。
對你來說我是閒餘的樂趣，但對我來說你是世界的中心。你巨大而絕對，就像公車站牌一樣。雖然有時候也會像敗落的廢墟，當我很討厭你的時候。
你撿拾，我依附，你破壞，我糾纏。你讓我流淚，我讓你心煩。我就像是被連根拔起丟在路邊的酢漿草，感謝你沒讓我餐風露宿，但我期待的是你親手沾點泥土，將我栽種，給我生機。
我甚至想像，你把我撿回家是為了看我枯萎死去。
為了讓彼此都好過一點，我堅持要你付出對等的感情。假如在我心中你是堅硬的金剛鑽，那麼至少你應該當我是豔彩的水晶；或者我無條件捧著你喜歡，那麼你也應該用盡占有慾盯著我看。
我蠻橫、無理取鬧、裝得好像把一切都破壞了也不在乎，但那都是咬牙忍耐的成果。
會吵的小孩有糖吃。我吞著無數的眼淚，每分每秒都在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糖呢？
維持現狀是惡魔的語言。只有你才懂得怎麼說。我堅持你要當下決定，愛我或是不愛，繼續或是遠離。幸福，或是世界末日。這很難嗎？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難。要我打開可口可樂的瓶蓋還比較難呢！因為我力氣真的很小啊！你到底懂不懂？
我就是知道你會是我這輩子遇到最好的人，若是不能長久地在一起，那麼我也一定會在往後的日子裡一直懷念你。我就是如此確定。難道你沒辦法嗎？
你的猶豫替你大聲說出答案，而我之所以瀕臨崩潰還不停進逼，為的只是想聽到你親口說出你不愛我。
我想要死心。
你把我撿回來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不曾有過的快樂。而這股滋潤的養分，能支持我走到多遠？
「你對我說，你好寂寞……」你突然唱起老歌。
「我知道，我明瞭……」我輕輕配合。
「突然之間，天空中有一群鴿子飛過，最頑皮的那隻在我們的頭上來回盤旋。」
來了，你的惡作劇。
「噗一聲，頑皮鴿子拉了一坨屎……」你伸出手指，我立刻跟上，我們一起大喊：「拉到了你頭上。」
荒腔走板的故事，難以抓摸的心思，你描繪的究竟是柏拉圖的理想國，還是撒旦的墮落地獄？
「拉到你頭上。」你語氣堅定地重申，彷彿為了找回說書人的尊嚴似的，還用手指在我頭上點了點。
我嘟嘴抗議，但默默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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