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月夜巡 每週看戲俱樂部http://review.microtheatre.idv.tw/modules/news/ 我乃文字http://coolmoonintaiwan.blogspot.com/ 這裡只剩我的瑣碎斷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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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收到一封給酷月的信，誠懇甜美，關心問我「老師」現在到哪裡去了？每收到這樣的信酷月都覺得難為情，好像說了謊無意間，欺騙了可貴的真情。當初羅織文字虛構想要，竟成為一個詡詡的真人，逗留在讀者心中，彷彿還會呼吸、會微笑、會流浪、會感冒、會寫信打電話來呢，像一個素未謀面卻已認識的朋友，許多善良可親的人寫信來，只為問一聲「老師」如今可好？

縱使百般「領情」酷月也無法擔任這樣的信使。我們想要的，通常是現實裡要不到的，不是嗎？

在什麼樣複雜心情下，回想當過十多年學生的自己隔空虛話而寫下這樣的文字，我已不願追想。現實中我當然也有老師，有我親愛的指導教授，只是我無法寫他，一來他已不在人間，二來雖他辭世多年，有一種感情在我心中仍然太近太近，近得我無法對焦，無法清晰，無法準確，無法以文字去梳理。

那一年，學長學姐曾張羅著出版一本追憶的文集。不管怎樣，我還是能夠說點皮毛，像是老師的書房啦、老師的收藏啦、老師說話的語氣、老師嗜吃的零嘴、老師吃飯的速度什麼的，但我也只能說說這些皮毛，炫顯一下有緣親炙的私家證據。這麼多年了，我對老師的目光都還在那周圍上繞啊繞兜啊兜，聽別人說老師怎樣在嘴上寵著我，卻無膽去打個電話問候並報告自己，拖延著以為日子可以一直這樣繼續下去。

老師去世後，師母還守著舊宅子。我們心中矛盾：應該多陪陪膝下無子的師母，但又怕觸景傷情，畢竟和回憶近身相處太傷損心神。果然，不到兩年，師母也繼之辭世。幾個月前，和師母一起去逛百貨公司買衣服，宛如家人；然而到病榻末期治喪事前，你才發現你完全不算是個家人；甚至也不是個能人。

靈魂離開的肉體的空模樣，我還深記著，我朝那空了的居殼鞠三個躬。暗想心是多麼脆弱的東西，世界這樣嘈雜擾攘，靈魂卻這麼羞澀，這麼寂靜。

現在想來，師母去世那一年對我來是個分水嶺，在那之前，「以後」對我來說是很豪大很奢慷的一張支票，可以隨便我填寫多少似的，在那以後我知道，以後其實有限，有限到幾乎可以摸得到那形狀。

最近檢理書冊時，又看到當年我們為老師出的文集。當年說寫就寫，不自量力，也或許，皮毛自有皮毛的輕姿態，就像這個魚目混珠的世界。我想起老師家的那方池塘，想起老師指著池塘興奮一如少年：「可知道Aristophanes的群蛙譬喻眾生聒聒有多妙？入夜到我家池塘邊聽聽就知道了，囂鬧什麼聲音都淹過去了。」我記得的，都是這些皮毛。

當夜深人靜後，老師傾聽著蛙鳴上床之際，可否念記著什麼？焦掛著什麼？迷惑傷感什麼？我到底未曾想過。總是那麼理所當然地喚著老師老師，清脆響亮，如喚天邊新月，哪曾想過老師也是個凡人？設想過老師的需要？體貼過老師身為人的脆弱？

老師念茲在茲的，我不知理解多少；老師戀戀難捨的時代，也隨著他的去世而消失了。我想我永遠無法寫出我真正的老師，當我尊敬著他的時候，卻也一面將他推遠向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