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訃聞。可以這樣說。
有很多時候，你根本不知道所愛的事情什麼時候已經展開；更多時候，那些你所愛的事情離你而去的速度，根本超乎想像。 你感覺自己被背叛，被自己給背叛，你覺得自己傻，自己的執著頓時不值一文。你感覺自己像個白痴，苦哈哈的希望是一時弄錯，誰開了玩笑。不管那是哪一種現實因素所造成的悲劇，他們就這樣發生了。曾經滄海難為水於是聽來可笑自嘲且像是地球暖化般繼續發生。
這種事情發生過：兩個賽季前，英格蘭國家隊正選邊後衛柯爾（Ashley Cole）私底下跟倫敦另外一支富有球隊，亦是兵工廠的世仇，切爾西隊進行密談，此後還因為此事遭英超聯盟罰款（違反轉隊倫理原則），隨後這位球賽穿上了藍色球衫，加入了倫敦最豪華的俱樂部。那件事情讓柯爾變成兵工廠不成文的禁忌名字，至少，是一段不堪提起的回憶。柯爾不偏不倚是我最喜歡的後衛球員，當時兵工廠有另一名後衛坎貝爾也在國家隊，但柯爾是我的最愛（誰曾經在歐錦賽對上葡萄牙隊時讓C.羅納爾多被盯牢困住，又是誰曾經替英格蘭在世界盃裡看守著意氣風發的小羅納爾多），轉隊之後，他的強烈攻擊慾望和困住對手的能力變成了一項染著藍色的罪惡。那是身為兵工廠球迷以來，我第一次感受到這般情緒。約翰特里是好球員，蘭帕德是好球員，柯爾也是，佘甫琴科也是──可惜他們有著原罪，他們身上嗅著切爾西的獅子徽章。你很難不感到掙扎，當你面臨曾經欣賞的球員一一來到倫敦穿上藍色球衣出現在史坦福橋球場，比方說，AC米蘭的佘甫琴科，大概是我以為世界上最棒的前鋒第二名（第一名是亨利），但他再也不是個藝術家，至少我欣賞不來了；零六到零七賽季帶領雷丁隊在英超名揚立萬的席德威爾，現在也到了那裡；還有迦納國腳艾辛，法國國腳馬克萊萊，我個人認為英格蘭血統最懂帶球的中場喬柯爾；布理吉、德國隊長巴拉克、荷蘭天才羅本……陣容這般我只能說除了在史坦福橋外，只可能在電動玩具裡發生。而我無法在他們穿上切爾西球衣時替他們叫好，我很想，因為這些球員有很好的天賦和水平，他們踢的足球是世界上最好的，但抱歉你們有那麼多隊可以去，偏偏去到切爾西這種砸錢沒品味的球隊（這話是我說的，如果你是切爾西球迷，可以罵我；曼聯也沒什麼品味可言，尤其是教練）。
別的優秀球員都叫人如此掙扎，就不用說柯爾當時的離開，帶給我怎樣的震撼。但柯爾算是一枚未爆彈，早就在秘會消息後離心離德，還算能做心理準備，並且來得及由愛轉恨，跳過多餘的悲愴。很快的所有兵工廠球迷看見克里西的竄升，然後我們進了歐洲冠軍盃。這不是第一次損失球員，但是很傷，兵工廠放掉了一個倫敦生長，自家培養的後衛，雖然很快的戰力傷口癒合，被橫刀奪愛的感覺則完全是另外一件事情。那是足以激起憤恨的。
亨利，則完全讓我措手不及。意義上，跟柯爾不一樣。但是創傷的感覺有某些類似。我只能說我完全被驚傻了。
任何兵工廠球迷都不會想面對，九九年以來替我們踢進一百七十四球，並且幾乎是溫格執教以來最具代表性的兵工廠球員，離開了。不願面對的真相，但很快的亨利真的出現在巴塞隆納，穿著巴薩傳統的藍紅條紋球衣向西班牙打招呼。這不是惡夢，這是恐怖片。
六月辦完音樂會後，立刻接著另外一件舞台的工作，讓我錯過了兩三週以來的英國足球新聞。我不該錯過的，也不曾這樣白癡的錯過。當我打開英國天空體育的網站，看見亨利即將前往巴薩體檢，那個當下我要是能哭出來多好──可是欲哭無淚，只覺得胸口悶痛得很厲害。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那天晚上於是什麼事情都變得很慢。好像時間跟我之間被一種東西阻塞了。我曾經多次在睡前想起亨利的身影，他是一個兵工廠夢的實現，但我從來沒有想那晚如此痛苦的，需要去想像他穿著的不是紅白球衣，不是在海布里球場或酋長國球場。甚至我必須痛苦的回想他去年帶領兵工廠與巴塞隆納在歐洲冠軍盃進行的決戰。我對巴塞隆納沒有太多意見，心想至少他不是去我討厭的球隊，或者倫敦任何一隊，或者，嗯，皇家馬德里。但很快的一種感覺說明了一切：我根本不在乎他去哪隊，我在乎的事情是，他離開了兵工廠。
我的球迷年代裡，兵工廠人員異動不是新聞，這是運動產業，想當然耳是如此。柯爾，之前說過，算是一個特例，他離開時我的不捨很快被叛逃敵營的感覺給刷過（這不過是運動產業的一部分……..真的嗎……最好是）。兵工廠有一個現實，超過三十歲的球員，一律不給複數年合約，無論誰都一樣，三十歲後一年一簽。所以我大概可以理解有些人要離開的原因。比方說，我們的前隊長，維埃拉，即便他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組織中場，二十九歲的年齡，兵工廠究竟是留不了人（而他也夠義氣的，在效力期間多次婉拒各大豪門。）維埃拉離開之後，戰力缺口並未擴張，只能說那已經不是維埃拉的足球，但基本上高效能組織進攻卻還是兵工廠的傳統。我們感謝維埃拉，就像感謝坎貝爾，感謝皮雷斯。他們成為經典，柯爾只是曾經在這出名。亨利，你很難去想像亨利該是怎麼樣去算，我以為維埃拉會是最後一個離開的重量級球星，因為維埃拉就像是等於兵工廠，他的人生在這裡發光，我一直到維埃拉真的離開，我才感受到這不是以前的兵工廠了。我曾以為他會像柏格坎普一樣在這裡掛靴，但我真的能理解他的離開，並衷心感謝他的付出（我們付不起更多，抱歉。我們也沒有替他破壞原則。）如果維埃拉是兵工廠的經典，那亨利註定是要成為兵工廠的神話，他就是默森（Paul Merson）和柏格坎普的接班人，他是這世紀以來兵工廠第一個足以載入史冊的射手，而且他才三十一歲。就算不能複數年約，他也該留在倫敦。事情應該是這樣的，不是嗎？
不是。
若說沒有了維埃拉的兵工廠需要重建，那沒有亨利可能將是命運的改變。亨利有的好在於我幾乎說不出他的弱點，除了他已經三十一歲──但他算大器晚成。溫格曾經在上上個賽季提到：「如果亨利也能踢自由球，他就是無敵的。」結果不過多久，他成為世界上自由球最有威脅的男人。亨利當然是無敵的，他不但是兵工廠的代表，說他是英超的代表也不為過，十年後若有人要選英超二十年來最佳外籍選手，很難有人能擊亨利。有許多人現在都認定英超乃世界上競爭強度最高的聯賽，每次人家問起誰是英超最好的球員，我的回答都是亨利。主觀而言，是亨利；客觀而言，還是亨利。在此刻，他是最穩定與質量最佳的球員。
亨利有多好？
這裡可以看。螢幕右下方可以點擊成中文版本。
http://en.wikipedia.org/wiki/Thierry_Henry如果看不懂，總之，他是海布里球場最後一代帝王。酋長國球場，兵工廠的新家，理應是由他登基。
亨利離開的主要理由是，他無法確定溫格今年球季結束後不會離開兵工廠，而如果恩師走人，他不想冒著已經超過三十歲的雙重風險，留在倫敦。這一點是可以理解的：沒有溫格就沒有亨利，是溫格把不得志的他從義大利找來，磨成大器。沒有溫格與亨利師徒，兵工廠沒有兩奪聯賽冠軍，一次三冠王，和踢進歐洲冠軍盃決賽的可能。如果沒有亨利，這一切完全不存在。至少對我而言，那不會是成立的。
於是亨利的離開帶來另個問題？我們也要同時失去溫格了嗎？
如果真的明年，這位受頒英國騎士勳章的教練也離開倫敦，兵工廠的損失會有多大？
難以想像。
我的球迷生涯裡，很幸運的，是兵工廠最為全盛的時期，那時我的英雄是柏格坎普；當漸漸老去，他成為一個球隊的領導象徵，兵工場球迷永遠將記得他的忠心耿耿。那是我較年幼的事情了，對於足球的一知半解，和後來累積起的狂熱，終究真的柏格坎普像是一種心中永遠的象徵，而溫格和亨利是讓我人生重要部分圓滿的原因。當然兵工廠還有很多年輕好手（這是溫格執教的特點：他從來不缺年輕好手，且成熟得奇快。於是不用太多高薪挖角。），前鋒線上還有前途一片明亮的范帕西與沃爾克特，當然兵工廠也可以另尋教練，世界上並不是只有溫格能夠帶領球隊在世界上最衝撞激烈且高速的聯賽中，踢出行雲流水沒有任何一家英國俱樂能比上的流暢傳導風格。當然，有什麼是不能替代的？
但那不是我的兵工廠了。至少，雖然我已經開始適應並預備著這樣的可能（亨利前腳走，溫格後腳離去），但有一個部份的人生幻滅了。我以為我會看到亨利掛靴的那一天，在新的酋長國球場，接受六萬人的感動送別，而場邊依然是儒將伯樂，屬於東倫敦的溫格。
啥都鳥了。我知道總有一天，亨利要離開我的足球人生。溫格也是，但兵工廠不會。那麼接下來將是什麼？柏格坎普、溫格和亨利（當然也有維埃拉，皮雷斯）帶給我太多只有年輕歲月裡才能擁有的美好與情感，我無法期望還能有更好的出現。我希望這樣的初戀能維持下去，在人生裡這樣的東西不多。我希望溫格不要離開。我希望亨利不要離開：我知道他已經離開了。
有人曾在兵工廠主場多次舉起「世上只有一個亨利」（There’s only one Henry）的看板。是啊，世上只有一個亨利。套句Umbro主打今年英格蘭隊相關商品的廣告slogan，”One Love”。亨利不僅只有一個，且是One Love。再也不會有了，就跟柏格坎普一樣。至於到西班牙之後的亨利，也不再是亨利了。至少，他不是兵工廠的亨利，或說，兵工廠已經是一支沒有亨利的球隊？我不知道，暫時，也不想多知道了。這世界實在太殘酷了些，就像我們以為的那樣。有時候。然後你得向一些事情告別，不管行李整理好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