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沉寂十年，《躁鬱的國家》是黃凡復出之後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作品。筆者看完之後，認為這本小說諷刺了臺灣的政治人物以及那些暗中的政治角力，其中有著黃凡獨到的批判精神。裡面的主人翁黎耀南這個人，筆者認為或可以用張大春的小說《沒人寫信給上校》的楔子裡一段殺害上校的共犯們的宣言一語概括：「你也許將在小說裡重生一回，但是請試著更沮喪一點，因為我們實在懶得再去溫習自己的冷漠、虛矯、無知和怯懦了。」黎耀南寫著一封封誠懇、激昂的信給那些政治權力中心的政治人物們，向他們提出建言。對黎耀南來說，他對黨及同志們的革命情感般記憶，也許在這些信裡面重生一回；對作者來說，透過一個忠誠支持某政黨的人所寫的信，有意無意地揭發一些政治上的陰謀，比透過一個反對者的立場呈述，似乎更具有衝擊性及反諷性；而對於我們這些讀者而言，在黎耀南那些建言裡，我們也瞭解到國家對內對外的處境，充滿了多少無話可說的躁鬱。然後，認知了這些之後，不論是黎耀南、作者亦或是我們這些讀者，也只能像《沒人寫信給上校》裡那抹斷裂、湮滅、銷毀、被遺忘的歷史的一部份的上校，而後也只能「試著更沮喪一點」，最後，跟《躁鬱的國家》裡躁鬱的黎耀南一樣，滿紙的「無話可說」。
一、無話可說的悲哀──誰解其中味？
黎耀南總共寫了十三封信，寫給總統、副總統、總統府秘書長、行政院長、內政部長、經濟部長、國安局長這些政治權力中心也是政治角力中心。在黎耀南的信裡面，我們可以看見他殷切地對這些人一一提出建言，這些建言之中，我們也可以隱隱感覺到黎耀南是個政治熱衷份子，並且也帶著些許對所處的國家的關心。然而他寫了那麼多封信，卻是一場場悲哀的獨角戲，那些信即使按著地址投遞，並且送到了那些政治人物的手中，但是信的內容卻寄送不到他們的心坎裡並且被認真看待。黎耀南的信充滿了痛心，但是，悲哀的是，沒人能真正幫他成功寄送這些信，連他自己也不行。他只能穿著一件八袋裝，想像自己是個活動的郵筒。並且他的信最後也只能夠被那些無話可說的字眼湮沒。
曹雪芹《紅樓夢》：「滿紙荒唐言，一把心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筆者以為，不斷寫著信給那些政治人物的黎耀南，也是如此，滿紙的荒唐言，裡面卻表露出了多少政場上的傾軋？而他最後滿紙的無話可說，誰又能解得其中滋味？
二、誰究竟真正具備了先見之明？
《躁鬱的國家》裡，黎耀南對黨及昔日同志的記憶與看法，籠罩在在種種心機算盡之中。我們可以看出作者有意藉一個熱衷該黨的人物，透過他對黨中央高層的建言，卻揭露出黨政運作的醜惡。在這裡面我們可以看見一張張心口不一的政客嘴臉，他們在爭權奪利的過程之中，背叛著整個國家的人民。尤其，透過黎耀南的記憶，昔日的候選人與今日高高在上的總統之差異，其實也正是許多當選前的候選人與當選後的政治人物的差異。筆者想到張大春《沒人寫信給上校》言及「背叛」時說得很貼切：「背叛的發生和時間流程之中的允諾順序有關……事實上此人祇是無視於以往的時間裡發生過的一個儀式而已。」筆者認為，這在所謂的民主選舉之中，那些選舉前後的政治人物往往背叛承諾的言行不一，張大春這段話下了一個很好的註腳。在《躁鬱的國家》之中，作者藉著黎耀南在政場上遭遇的所見所聞，以及具備一點知識份子良知的邱國進之口，對臺灣的政治環境與政治生態進行了批判：諸如政府的口號治國、政治人物明星化，以及黨意識型態反映在治國上之太過。尤其是政治人物明星化以及黨意識型態，在近日國民黨與民進黨各自的總統大位紛爭以及政府今日正名、去中國化等等的大動作的此刻，閱讀到《躁鬱的國家》中的種種諷刺批判，身為讀者的我們，或許也會特別地對小說中的描寫感觸深刻。這部小說是在二○○三年七月出版，然而卻在四年之後，更淋漓盡致地反映出了臺灣的政局，該說黃凡是個具有先見之明的小說家？亦或是台灣的政治人物在操作政治時，都太有先見之明？
三、小高與老莫──政治人物的一體兩面
在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始終不曾露面的小高與一個不斷現身的老莫貫串了整部小說。小高是黎耀南以為的陰謀者，透過十三封信的描述，我們似乎可以很輕易描繪出小高的具體輪廓出來：一個幕後的幕僚如何替檯面上的政治人物們操控一些政治角力的權力運作。在這部小說裡，小高並沒有真的現身過，他其實是所有操作這個國家政治的陰謀論者的象徵：政客們總是藉著別人的口，塞入自己操盤的意見與欲望，然後宣稱這是民意所歸。所以到底小高有沒有真的從中算計了黎耀南什麼？他到底有沒有真的做了什麼事又影響了什麼事？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我們卻在小說的最後被老莫震撼到了，原來，真正替政客打造所有預謀與非預謀的操盤的人，是那個看似一直很熱心幫助黎耀南解決困境的老莫。而老莫的嘴臉，又何嘗不是政治人物在眾人面前所極力展現的另一個熱情、親切，與人「搏感情」但卻暗中算計一切的政治人物呢？因此，無論是在小說中一直沒現身的小高或者是一直不斷出現的老莫，其實都是政治人物在操作政治時的一體兩面罷了。
小結
閱讀完《黃凡集》裡黃凡早期的小說，再讀他復出後所寫的《躁鬱的國家》，筆者認為黃凡在小說中的批判更露骨、更辛辣了。《躁鬱的國家》將操弄在那些政治人物手上的我們的國家，像剝洋蔥一樣地層層剝開，讓我們透視裡面一層層的敗絮，筆者認為其痛快淋漓處有類於張大春《沒人寫信給上校》給予筆者的衝擊。（雖然，筆者認為後者的小說起伏、情節鋪陳比起前者較為緊湊。）筆者認為，黃凡是個深具敏銳度以及眼光的小說家，並且毫不留情地，血淋淋揭露了他所欲批判的對象與事物。因此當我們在讀黃凡作品時，也往往感到其筆鋒處的力道。
《躁鬱的國家》中，黎耀南寫信給他的岳父大人時說：「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恐怖嗎？不！您不知道。現在我告訴您，真正的恐怖是──權力的背後。」讀完這本小說之後，讀者在痛快淋漓之餘也不禁會想說：「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恐怖嗎？不！您不知道。現在我告訴您，真正的恐怖是──那些描寫『權力的背後』的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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