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迎新舞會莫名認識了他,度過一個迷濛絢爛如灰姑娘奇遇般夢幻的午夜。我沒吃藥,還沒空去拿,要命的人潮波濤似的湧來,悶熱的空氣掐的我快要窒息,喉頭腫脹的發乾,出了一身冷汗。遠遠就看見文惠她們穿著花枝招展的一群人了,我沒那麼好命,邊忙著收票邊藏著身子盡量不被她們看到。耳邊盡是DJ放的震耳欲聾鼓噪的搖滾樂,黑夜裡五彩的螢光棒劃出鮮麗的軌跡,映照著男男女女找尋目標急切灼熱的眼神,我厭惡男子看見美艷獵物目不轉睛的注視、耍帥似的熱切撥弄梳整的頭髮;還有自認打扮時尚流行的女子們,暗地裡互相比美嫉妒、以及看見男子注目時嘴角流露的竊喜,又要故作莊重的矜持。做完工作我煩躁地轉身欲走,你就在那時向我走來。
「你覺得很吵雜,是嗎?」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你之後簡短的介紹我也沒聽進去,只知道你可以帶我離開這裡,我混沌地啥也沒想便隨你而去。
我們像箭一般飛馳在路上,滿天的星斗讓我以為在宇宙流浪。你帶我來到一處可以看見市區晶瑩璀璨夜景的山坡,腳下車子拖著流星似的尾巴奔馳,不時看見飛機在藍寶石燈光打亮的舞台起落,彷彿有人精心策劃般,整座城市沸沸揚揚,在飾以流金鎔鑄的大道上,人們共赴一場華麗輝煌的盛宴。我張大嘴呼吸著夜風,用散發幸福光暈的燈火填補我空洞的瞳孔。
「我常到這來,夜景繽紛燦爛的顏色不用說,我還覺得,寧靜,是她最美的聲音。」
我轉頭看看你:「我也一直很喜歡在高處望著這底下的世界,彷彿這城市閉了嘴,呈現她最美的面貌給我們。若撥開她的外衣現出的就太醜陋不堪了,還是站遠一點看較好。」你說你剛退伍下來面對這花花世界不大習慣。「你也對剛那場合覺得厭煩嗎?」我問。「不會,而是覺得你比較特別。」你咧開嘴笑流露的誠懇,教人不容懷疑你的真誠。「嘿!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走向不遠的欄杆。「只要面向後方把腰彎下,那座掛著彩燈的寶塔會讓你以為來到倫敦!」你真的很有趣,我照你說的做,個個建築物輪廓都不再明顯,剩下閃爍的燈光和線條真如你說的那樣。我疲倦地閉上眼睛,忽地再也不想睜開了。我們抱膝長談,聊到這城市燃滅了某些燈光和顏色。」 Eunice
這真是一位叫Eunice的女子所記錄的事了,我不禁對她的人和記錄的事深深好奇起來。翻過數十頁,我又看見一篇記敘:「今天終於去了醫院,媽打來要錢的電話讓我頭直發疼,我問精神科的醫師到底是什麼病狀,他支支唔唔了半天講不清楚,算了我也沒問下去。出了門診我躡手躡腳地從安全梯爬到頂樓,從那巨大落地窗往下俯瞰過癮極了,車輛像玩具小車似的川流不息的滑行,彷彿我只要伸出一根手指頭,就可以捏死一輛卡車。我愛極了從高處往下看的感覺,好像可以離開這塵俗世界遠一點,而我是站在這高處,唯一清醒的人。那討厭的守衛又來了,滿臉鄙陋輕挑的神情:『小姐你是不是活的太無聊啦,我來陪你嘛。』我摔開他搭在肩上的手,忿忿地跑下樓,我打定主意以後不來這,反正這城市高樓大廈多的很,坐上電梯和從高樓跳下來一樣,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剛寄給媽的錢又沒了,從我小學她就能變出各種花樣叫我賺錢,只差沒把我賣去娼戶。爸死的早,她跟那時很多的女人一樣,忙著檳榔攤和麻將的生意,跟過幾個不像樣的男人,心情不好就朝我凶狠的咆嘯,要不就像個瘋子歇斯底里的哭喊。家裡總是煙霧瀰漫地,出沒一些三教九流的人聚賭,夜晚蓋著陰濕霉味棉被睡覺的我,常被她和男人吵架爭執的聲音吵醒,摔碗擲盆暴烈地叫人心驚,到現在我聽到吵架的聲音仍覺得懼怕。她沒管過我什麼,小時她把我放進搖籃擺到矮冰箱上頭,直到三歲多她似乎沒發現我已長大的事實;依稀記得鄰居串門看見我大驚小怪的喊:『囡仔放這麼高,會摔落來啦!』『袂啦!』你抬了抬眼皮:『這麼高伊不敢跳啦。』看見大街上那些打扮鮮麗穠綠的人們,我從沒在身上裝點什麼,因為我覺得那都不屬於我;我也相信從你身上遺傳了一部份偏執狂躁的性格,我真要感謝你,這都是你給我的。」她到底承受過多複雜的際遇,她所說的一切都是我不曾想像過的,在我們這個年齡,不就是受著父母的照顧單純快樂追求著學問嗎?和她一比我更像長在溫室的玫瑰了,我羞慚地揣想她到底是個如何的靈魂,她為我展演了一幅窗外的世界。
這本神秘又令人震撼的書,我苦於以為抓到了蛛絲馬跡,卻又無法連續下去而沒有進展。但心裡不斷有個聲音鼓勵我,一定可以發現她記敘的規律揭開整段故事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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