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運地，才剛出校門就看見公車緩緩駛向不遠的站牌。我一邊小跑步，一邊把手機拿出來看了一眼。11:46。亂準時一把的公車，尤其是在這種雨天裡。
我搖搖晃晃地走進那長立方體的空間裡，四面八方吹來的冷氣讓我的雞皮疙瘩頓時冒了起來。我摔進左手邊第二排的雙人座靠窗的位置，挺無趣地呼著氣，戲弄霧濛濛的窗戶。
大約十幾分鐘後，一群某校的同學嘩地湧上車，好在都散在前頭的單人座上，沒有打擾我的優雅冥想。我可以靜靜地坐著思考很多層面很多角度的事情，就像預謀一件完美兇殺案要如何才能不被破解那樣，仔細認真地去試試這兒試試那兒，有的時候會忽然間得到一些很不可思議的結論。
車門又開了，跟剛才那群人同校的一個女孩子隻身上了車，高瘦的身材，穿著不知名的運動襪和球鞋，把車票遞給司機的時侯，很自然地站成了微頃的三七步，轉身時我才看到她戴著深紅色粗框眼鏡的臉。
不會吧，這麼巧？
她似乎沒發現任何不對勁的事物，趁車子在等紅燈的時候優雅地向後走來，我暗暗喊著，不要啊，等妳坐下來，妳就會後悔的呀！
但是她還是坐了。看了我一眼，然後坐下來了。
我不能克制自己用左眼餘光瞄她，其實真要講的話，是盯著她。
如果從正面看我的臉，大概會很理所當然地斷定我是一個臉部神經不協調，或是斜眼症的患者吧。
她紮起來的馬尾後面夾了幾個黑色夾子，右耳穿了兩個洞，我不知道左耳是不是也穿了洞，不過那已經讓我改變記憶中的她不少了。
靠在走道邊的雨傘順著煞車向下滑到我能看到的角度，同樣顏色同樣式三隻小熊的牌子，只不過我的是摺疊式的，藏在書包裡。
我們喜歡上同一個男生，一個我認識十年、她認識兩年的男生，結果我輸了，她贏了，事實就是這樣由不得我狡辯。
我們曾經一起出去double-date，大大的SOGO，我被還不熟悉的氣味包圍著，而她帶走了我最珍惜的人。我們的交情不過就這樣，心情好就打個照面，不好就假裝不認識。那是國三畢業前的一段插曲。一個禮拜後我和那個陌生人分手了，而他們撐到畢業的那一天才依依不捨地說再見。
她的端莊賢淑、優雅氣質，都是我這個什麼都被他看透的瘋小孩從良一百萬年也比不上的，而恰巧，這位十年老友正是喜歡性格能和他互補的女生，這可好，我打從幼稚園大班那年成為一個過著瘋狂的野人生活的花心大蘿蔔開始，就走上命運的不歸路了。
他懂，明明白白地，搖搖頭擺擺手，對不起喔！
我能怎麼樣？拍拍胸，大丈夫啦！
可是現在坐在身邊拿著同樣牌子，比我新一階型號的手機嗲聲嗲氣地講著電話的她，還能贏過我嗎？
頓時間我的每一個細胞又燃起了強烈無比的戰鬥之火，真希望能馬上來場角力賽，這樣我一定能迅速地把她K˙O，然後歡天喜地地去提親了。
不不不，別想得太美啊，以她的個性，應該會用鼻子恥笑妳一聲，然後頭也不回地說，哎呀，這種無聊的遊戲，妳別太認真啊，之類的。冥想之神馬上打斷了我的想法。
我的雙眼因為長時間過度歪斜而痛了起來，但是我總覺得，若不好好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到時候掌控大局的權力就會落進她手裡了，那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啊！
一股顫慄感油然而生，我試著用像在觀望四周風景的方式，把頭緩緩向右轉，再緩緩緩緩地向左轉。
她在看我！！
天哪，怎麼辦啊！！
我迅速地把頭撇回正中央，直楞楞地瞪著前座歐巴桑微禿的後腦杓，左半身的神經告訴大腦她正在打量著我，老師說，遇到熊在你身旁東嗅嗅西嗅嗅的時候，只要屏氣裝死就沒事了，所以我趕緊深吸一口氣然後憋住。但是這時我的頭皮卻又傳來最新消息，她面色難看，略有厭惡之氣，我實在受不了，很想豁出去了般轉過去問她到底想怎樣。
想怎樣？你別被司機以為是騷擾學生的變態制服女給丟進警察局裡就阿彌陀佛了！冥想之神指著我快窒息的扭曲貌狂笑。
忽然一個大拐彎，我終於得救了，那代表公車已經駛進總站裡了。
她理了理百折裙，起身往後門走去，身後陸續跟著幾位坐在我們後面的人，然後我才打算離開座位。
在她下階梯的那一秒，她忽然回過頭來用盯上獵物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下1/2秒，一抹淡淡的吃驚和苦笑同時出現在我們兩個人的臉上。
她不是她，想必我也不是我。
我們都不過是彼此在這雨天裡的公車上互相認錯人的乘客甲乙罷了，她不是擁有那段令我耿耿於懷的歷史的她，而我不是讓她有不好回憶的我。
這是我在下公車那短短的3秒鐘間的簡單冥想，而我通常不會把冥想的結論記下來的。
然而這次，我想記取某種意識上的教訓。在某種層面上。
2002/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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