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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8-23 20:41:07| 人氣521|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竊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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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好熱
機器全拆了欸
欸機器全拆了
老崔他媽的又去逛去了
欸又去逛去了

  勇仔跟我輪流在小黑板上寫字。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是熱到有點意識不清了。黑板緊挨著小冰箱、小冰箱旁邊是小到剛夠一個人翻身的浴室以及差不多大小的單人床,這裡是老崔的警衛室。那個小黑板是勇仔老崔拿來的,「你不會用電腦紀錄就用這個吧,不然掉了什麼你都不知道。」老崔用他那爛光了眉毛的眼睛斜了斜勇仔,嘟噥著說:「我可不收贓物。」勇仔一聽火了,堅持這是為老崔新買的,還自告奮勇要幫他在上面列被偷的物品清單。
  「這老東西,搞不好人家就是為了整他媽的這付死樣子!」勇仔說。
  不過小黑板最終還是沒有拿來列什麼物品清單。它被我們拿來聊天。

  老崔不姓崔,聽說年輕的時候打過仗,叫破彈片刮花了臉,不知怎麼的竟沒死,就留下這張醜臉來。都老得直不起背了,臉上那幾塊皮卻還油白油白,不知該說是新皮還是死皮。老崔是這幾年來才有的稱呼,說是某一年學校的鐘壞了,上下課都是老崔拿個銅鑼從走廊頭敲到尾,你要進教室慢點,他就都噥幾聲,冷不防一張臉湊到眼前,又是光滑又是皺摺地瞧著你。「老催」這外號從此便黏上了,誰也不記得他的名字了。

  現在是上課時間,老崔不在,我一會兒覺得黑板上的黃粉筆字要燒起來,一會兒又覺得它們正融化成某種黏稠的東西。我高一進來的時候,老崔就已經不必敲鑼了。然而最近幾個月開始,只要一到上課時間,他便會在全校走動。勇仔是第一個發現這個新習慣的人,「搞不好是看上哪班的學生了。」他笑嘻嘻地說。我們悄悄跟著他沿著走廊踱過一樓、二樓、三樓……當走完五層樓的走廊之後,他又回到一樓重新走起。我們跟了他整整兩節課,他像是個瞎子逛街一樣,上課鐘響就走,下課才回警衛室休息。
  一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他在巡視著的是什麼。

啪。啪。啪。啪。
爬樓梯?
喀。喀。喀。喀。
開鎖?
‧‧‧‧
鏡頭的光?
……
偷着了。

  我跟勇仔曾很認真地模擬過該如何把一幅畫偷走。

  步驟一:先去找一張跟辦公桌桌面差不多大的板子。
  步驟二:找到方法進入校長室而不驚動任何人。
  步驟三:把那板子從校長室帶出校外而不驚動任何人。

  第一個步驟很快就解決了。在我們提出構想的第二天,勇仔帶著一塊板子來上學──那還真是從某張辦公桌上拆下的。我沒問怎麼來的,我早就習慣勇仔變出各種東西的本事了。我們把板子靠放在警衛室外牆,打算放學之後再來測試剩下兩個步驟。
  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老崔。更精確點說,我知道校警衛是老崔,但僅此而已,我還不知道原來他跟勇仔原來早就認識,也不曉得他原來就是勇仔的鄰居。老崔還沒養成四處走動的習慣,成天坐在那間小小的警衛室,眼光盯著某個點,彷彿從出生到死他就定在那兒沒動過。我們靠好板子,勇仔嘻笑著衝他喊:「老崔,借放啊!」老崔的嘴皮動了動,但沒有聲音,我們互相擠擠眼走了。
  接下來的一整天,我們詳細地繪製出從校長室到門口的所有路線圖──這對我們來說一點也不難,因為校長室在二樓最右邊的盡頭,再隔壁就是我們班的教室。我們不但知道每條走廊上有四條樓梯,還知道校長室還樓梯口都裝設了警報器……
  「有沒有可能不走樓梯?」勇仔說。
  「可以爬牆,不過這樣很難把畫帶走喔。」
  我們兩個都沉默了下來。我轉頭,黑板上直角、橢圓還是雙曲線什麼的畫得滿滿的,再往窗外一瞟,穿著西裝的校長從門口晃過去。

  兩三天前,一早來便看到老崔在校長室裡,前面坐著校長,他佝著背,吃力地往下鞠躬。隔著校長室的玻璃門和半掩的鐵門我們什麼也沒聽到,不過我們一眼便發現:那幅畫被偷了。校長臉色鐵青地坐在辦公桌前,背後是難看的一面白牆。老崔最後也是鐵青著臉走出去。

  放學之後,我跟勇仔把桌板抬到教室邊一比,更是覺得不可思議。玻璃門一到放學便會栓起來,外罩鐵條門。要進出其實並不難,只要剪開鐵條,打破玻璃就好了。可是難就難在這麼大一幅畫連表框通通帶走,而兩道門完好如初,也沒有觸動警報器。就算出了門,不管竊賊有幾個人,這麼大塊門板根本不可能不經過樓梯就搬到一樓。我們坐在門板上瞪著對方,夕陽慢慢斜落,終至消暗。勇仔先起身,拉起我,我順勢扶了鐵門一把。
  警報器響了。那是種並不十分大聲,但銳利到內臟都會顫抖的聲音。
  我本能就要跑,勇仔猛地拉住我。他看著手錶,彷彿沒有聽到警報器。我感到冷汗直出,勇仔還拽著我的袖子,其實我已經嚇得無力再跑了。感覺是過了許久之後,警報器瞬間收聲,離我們最近的樓梯有沉重而慢的腳步聲傳過來。「跑!」勇仔往我背上狠狠一推。老崔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似乎也沒有比嘟噥清晰多少,我們繞到另外一座樓梯,衝下去翻出校門。
  在落地的那一刻,勇仔咧嘴笑說:「這老東西要花五分多鐘才上得來。」

  ●

  學校的第一批監視攝影機就是在這之後裝起來的。兩支對著校門,每個樓梯轉角一支,走廊上八對,每對方向相反,所有攝影機畫面都會傳到警衛室的閉路電視錄起來。老崔的警衛室也就一天比一天擁擠了起來──老崔堅持要檢查過影帶沒有問題才能洗掉,因此除非必要,他決不走出警衛室一步。他就對著那小小的螢光幕,看那三十二倍轉速的舊影帶一整天。一開始他看的也許還只是昨天、前天的影帶,慢慢地,就像負債一樣,帶子越來越多,他開始追趕上周、上上週、上個月某個樓層的帶子。到最後,他已經管不了是哪天哪支攝影機了,就從那一堵牆似的影帶中隨便抽一捲出來放。

你想機器都哪去了?
不知道,也許換個地方繼續偷吧
也許它們不偷了
不偷做什麼?
不偷,把偷的東西吐出來
吐出來……

  觸動警鈴那夜之後,老崔再見到我和勇仔的時候並沒有認出我們,也許是因為他那時已經忙於檢查監視影帶了。我從側面看去,螢幕右上角的秒數急速跳動,然而整幅畫面卻全然地靜止。晚上的走廊什麼也沒有,除了一些訊號不穩的跳動外,根本無法看出時間正在前進。老崔很笨拙地又抽了一捲,換進去,這次是早上的片子,每隔一段時間就從教室裡吐出一團人,很快地又吞回去。往覆來回。
  「欸,這麼快你看得到啊?」勇仔問。
  老崔沒有回答。第二天起勇仔便拿了黑板來,自顧自地擺著。從此之後,這裡變成了我們下課與翹課時最常來的地方了。我們常常坐在老崔身邊一起檢查影帶,在他打盹的時候幫他換片,幫他看,用小黑板無聲地交談。老崔幾乎不講話,他那雙爛眼也幾乎沒正眼瞧過我們。
  然而,有一次他跟我們說了他的故事。
  「砲彈啊,就打下來,我扎得滿臉,暈過去了。」他說。這只是我們聽得清楚的那一半。
  勇仔忙問:「然後呢?」
  老崔安靜了很長一陣子,我幾乎以為他又睡著了。
  「然後嘛,然後嘛……」
  老崔就說到這裡為止。也許他還說了什麼,但我們都聽不清楚了;也許他要說的就是「沒有然後了」。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就住在這兒,聽說以前有家人──但搞不好就炸死在那次──,沒有朋友,我們兩個來看帶子的不算。

台長: 朱宥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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