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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1-14 03:28:56| 人氣245|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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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平淡無奇,彷彿是很可疑的一件事,於是盡可能往裡頭鑽,偏要找出一些暗示不可。值得慶幸的是,若真有心為之,確實沒有空手而返的道理。於是,生活便起勁了些。

昨天搭地鐵到Coply廣場和范榛會合,要先歸還影帶,然後一同去Jordan Hall聽音樂會。我在車上讀著報紙,突然眼睛一亮,發現「紅衣主教」這個熟悉的字眼,不禁停了下來。之所以特別敏感,是因為不久前到康州作客,正巧在後陽台見到兩隻「紅衣主教」。那猩紅的羽翼以及軒昂的神態,留給我鮮明的印象。雖然我非賞鳥專家,也刻意壓抑對奇采異色的偏好,但還是看出一點興味來,彷彿真的和其他山雀有什麼不同似的。只是,對美的嚮往,不是再自然不過的嗎?為何我竟有意反轉這欲望,難道是仿效紐約客,敬謝所有艷色,一心獨鍾黑白?難道這竟也是性格的象徵?或反動的暗示?

顏色。記得有一次路過北方鄉下,時值深秋,變色林葉如野火般咻然燎遍整座丘陵,團團簇簇,風一吹,便林林灑灑撥弄出幽微的火花,既清暢,又有一種光的鬱結在隱隱張弛。當時他問我,若未來有機會能在院子裡親植一棵樹,你希望是那種會轉黃轉紅的還是常青的樹?未經細思,我便幾乎衝口而出:紅葉——我希望有棵繁密的紅樹,那種偏暗的,飽滿淋漓的紅,而且葉緣不易乾損晦敗的——這麼說來,當時我已注意到「紅葉多傷」的事實。於是轉念又想到黃葉,覺得庭前一夜為落金所掩,眴煥迷離,不是也挺有詩意?而且黃色平易,不像紅色諸多限制,多一分則沉澀老氣,少一分又嫌輕浮躁豔。然而,為什麼不考慮常靑的松柏呢?那樣發出森然密香的碧綠,一向耐看,為什麼不列入考慮呢?對此,我必須艱難地坦承:我的選擇,並非全然根據顏色本身,也參酌了蒐奇獵異的心態。誰不想要別致一些?若有棵藍色葉子的樹,倒也是理想的選擇。而綠,綠色太多了,到處都是綠:熱帶的綠,永夏的綠,鋪蓋大半個地表的綠,太多的綠,幾乎凡是樹便都是綠,幾乎成了永無止盡的寓言和昏沉沉的夢境……。綠,還能成為樹的願望嗎?子嗣繁衍的綠,使自身變得廉價。

這麼說來,我對顏色竟沒有特別的喜惡?

那隻縈繞於懷的紅衣主教,如今赫然飛進報紙的內頁。然而此番並非以禽類的姿態出現,而是一則宗教界捲入司法訴訟的社會報導。近年來,波士頓教區不斷爆出牧師性騷擾兒童的醜聞,上訴者之眾,終於使得殷富的教會也感到不支,報導說:「羅馬天主教波士頓教區考慮申請破產,以停止可能耗時經年、花費龐大的官司支出。」然而最終還需要「紅衣主教」的最後核示。

關於破產,近來景氣低迷,破產成了規避責任的良方,甚至是逆向致富的契機。富人尤其深諳此道——窮人是無產可破的。幾年前范榛的么妹珍妮因刷爆信用卡,無力償還循環利息,只好宣布破產。然而破產當日,她卻喜孜孜地同夫婿商議:由於省下一筆可觀的數目,等於發了財,正可用來採購精緻一點的聖誕禮物,遂又相偕血拼(這回用的是現金),而我們也雨露均霑蒙受意外厚禮。小百姓如此,名流政客也不遑多讓:紐約市阮囊羞澀的傳聞不斷;麻州預算的赤字驚人擴展;近來布希政府還簽署了支持保險公司的法案,允諾將來若遭恐怖份子襲擊,保險公司可依法向政府申請償還最多一千億美元的資助——連保險公司都無力自保了,更不提多少明星巨賈一夕致貧。人們狂熱地以失憶的信用卡,刷取最末嘉年華會的入場券。

但也並非所有人都毫無意見。受害者的代表律師表示:教區對面臨的損失還未估算清楚前便考慮破產,未免過早了些,而此舉和紅衣主教Bernard Law早先應允解決訴訟的承諾也有不符——申請破產將使問題永遠懸而不決!……破產成為獲取保障的捷徑,破產象徵索漠的姿態,破產是懸宕的隱情。

……在此,我閱讀到了份外敏感的「紅衣主教」字眼。同樣的莊嚴華美,同樣的飄忽閃爍,在沉重的諾言下不置可否——而且竟然還有他的名字:Bernard Law!饒富趣味的偶然巧合,以Law(法律)的姓氏為這則報導標示眉批,使我無端多事地揣想了一番!

說到巧合,以及隨之而來的曲折暗示,我便不得不提起一件小事。是范榛告訴我的。他說:一天晚上在MFA(波士頓美術館)四處瀏覽,逛到展示十七世紀美國家居陳設那廳時,遇見兩位長相奇特的人,一男一女:男的奇矮,雙眼相隔甚近,幾乎要侵犯到鼻樑的尾稍,神情銳利;女人的臉細長蒼黃,腦後隨意挽起髮髻,髮絲卻還是藤蔓般地從網罟裡探出來,搖搖顫顫。他們自閑聊著,和我並無交集,只是在錯身而過的瞬間,我聽到了一個字,不能算是太過冷僻的字,雖然有些印象,卻又不清楚其字義,當時我便決心暗記下來(確實是奇怪的念頭),回來翻閱辭典。結果回來後便累忘了。

再想到時已在隔天早晨的巴士上,但只想起事件,記不得字了,正漫無頭緒地思索時,身旁的人下車了,站在面前的學生左顧右盼,確定沒人爭取座位,才忐忑坐了下來。剛坐定攤書一看,我便暗叫一聲……,你猜怎麼了?他翻開書頁的第一個字,第一列的第一個字,竟然就是我那苦思未果的字:Erudite!是的,就是Erudite,博學之意。你不覺得太巧合了嗎?那麼多的字,那麼渺茫的機率,居然發生了,簡直是神蹟!不可思議的開端與發展(不知道這是是否已告一段落了。故無法稱之結束)日常生活中聽見冷僻生字的機會也有,竟然特別將它放在心上!且當我淡忘時,以如此神奇的方式點醒。從事科學研究時,一長串的數據資料裡,便隱藏了這別具意涵的點,是作出正確分析的關鍵,可惜並不輕易現身,只鬥智般地施放「暗示」的微弱訊息,靜待我們察覺。一閃神便可能錯過,徒勞往返,不得其門而入。Erudite……,Erudite,該有什麼涵義吧!我想,也許再推敲下去,真能想出什麼絃外之音也不一定。暗示確實是無所不在的,只是我們極罕去留神發掘!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若非暗示無所不在,則「藝術的隱喻」又如產生共鳴?引人留連玩味呢?若真如此,它隱藏在「博學」這個字義上,還是整個事件本身呢?

但在我看來,巧合確實是極巧合,難以解釋的。不過若因而追究其暗示,只怕會得不償失组组因為隨時都可能有神經質的新發現,甚至以此為基礎,探向幽隱的天啟。令人不安的是,只要保持恆定的好奇和熱情,暗示便將無盡延燒下去,甚至彼此間相互牴觸、征服、取代,造成更多且接連不斷的迷戀、痛楚和困惑。暗示的過度滋生,使你無法分辨真妄的分野,也使暗示本身失去價值,如同通貨膨脹下的貨幣,只是飢餓時無用點綴。你終於惱怒起來,將之全盤銷燬,以祈求暫且的安寧與庇護——你的「暗示」資產瞬間化為烏有,藉此你取得受保障的合法資格。

這已然涉入了宗教的領域。順利連任高雄市長的謝長廷聲稱,永遠尊重夫人的信仰自由,給予難能可貴的支持。其實,宋七力的分身,和文學的象徵有其相似點:它們同樣透過巧妙的曖昧暗示,開闢出足以啟發並安頓連翩浮想的空間,以簡要且富詩意的概括來定義複雜的宇宙。所有的恩慈與而而罪孽,完足與殘缺,都可以在它不確定的懷抱裡得到安歇,得到理解,並保留適度的,不宜過問的括號,成為信仰的溫床。

紅衣主教Law之前表示:「我們祈求上帝的力量約束媒體,他們是教會的敵人!」確實,媒體追根究底以至於穿鑿附會的屬性,和講求貞靜服從的教會根本上站在對立的位置。性騷擾案件之所以演變成株連甚廣的宗教危機,關鍵在於隱瞞和包庇,企圖將顯然的真相淡化成含糊的臆測,使案情在遮掩和壓抑下四處蔓延,突破了真相的疆域。教宗保祿二世在一次公開評論中說:「一些人屈從了『邪惡的欲念』,使所有教士蒙羞,使教會陷入一片『懷疑的陰影』中。」如今神父們風聲鶴唳,深受不確定罪行的暗示所苦。這適度的、不宜過問的括號,以強硬的神秘威權和彈性的多重解釋,創造並延續信仰的命脈,如今也顯露出自我毀滅的癥狀,彷彿是「去中心化」的世俗演練。在尚可掌握的局勢下,它是處置的良方;一旦失去控制,它便倒戈成致命的一擊。這醜聞本身並無令人震驚之處,兩千年來自成傳統,教會也一向應付自如,然而這歷來的優勢使其輕忽了危險的分際。

在車站會合之後,我們一路邊走邊聊,范榛說他想到一則趣聞,還沒起頭,我便冒險地截斷他說:「是不是有關波士頓教區訴訟案的進展?」他停下腳步,張口結舌:「你怎麼猜到的?」

「沒什麼?因為剛好我在車上讀到一篇相關報導,心裡也正想著。所以覺得大概你也是非談到這事不可。不是嗎?」

「這真有趣,你不是懷疑『巧合』的嗎?但不管了。電台新聞說,」他又啟動腳步,一面仔細回味我的答覆是否含有嘲諷之意,一面繼續說:「法庭從教區相關人員出示的檔案資料中,發現耐人尋味的內幕:教宗在秘密文件中批示,涉及性騷擾案的牧師不宜留任原職,應將其調換至其它教區……」

「還調換?牧師員額不足了嗎?何不快刀斬亂麻?」

「聽我說完……,教宗還表示,若此案得到適切處置,不致釀成醜聞,則波士頓教區當局可以全權處理,自行決定其去留。」

這次是我停下腳步了:「真的那麼說?」我無法置信地表示:「實在是太率直了。比政治圈還務實、還乾脆!」

「誰知道呢?政教在體質上也許相去並不遠!但是,」他聳聳肩說:「也許他是想把犯錯的神職人員留在天主旁邊,給予懺悔改過的機會——遇事則撇清迴避,似乎無法彰顯上帝的恩慈與寬容。況且,『你們中間誰沒有罪,先向她投石吧』。原罪使一切犯行都有被寬赦的依據。」

這真是無可說了。沉默了一陣子後,我問起珍妮的近況。他苦笑地搖頭道:「聽說她丈夫前陣子被裁員了,景氣不佳。怕是今年再沒興致張羅聖誕禮物了吧!不過,其它一切應該都還好,衣食無缺。前陣子聯絡時,電話那頭還是愉悅的。只要房子不致被法拍了就好!」

「會嗎?」我想到她們豢養無數寵物,到處瀰漫濃厚異味的老房子。

「極有可能。」

我長吁了一聲,想到報紙上的另一則報導,標題是讖語般的對聯:「麻州房租位居全美第一,遊民人數創下歷史紀錄」。此時,我們正經過波士頓高聳的摩天大樓地標——漢考克大樓,貝聿銘先生設計玻璃帷幕削起銳利的寒風,從極目無涯的黑夜盡頭源源灌入體內,我們將身軀縮了又縮,只恨光滑冷硬的鋼骨建物無處遮蔽。我笑說:「難道這也是什麼暗示嗎?……珍妮他們不玩塔羅牌嗎?」

「有可能。只是,」他在劇烈的風口喘息:「誰知道呢?」








2002.12.12

台長: 簡隆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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