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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2-08 00:58:12| 人氣16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覷紅塵]圓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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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心中一直有個夢。

儘管,這個夢,被變故的家庭與沉重的生活擔子擠壓到內心的深處;儘管,這個夢,被紛擾的生活瑣事切割成零星的碎片;儘管,這個夢,實質的意義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失去了份量;…….

午夜夢迴之際,這個夢仍不時來侵擾我,撩起我青春年少時的激越心情。

今夜,當我輕輕摩搓著那一襲黑袍與方帽,一朵欣慰的笑靨浮上我沉靜的臉龐。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穿透黑夜的沉寂。

緩步走到窗邊,我望著窗外如細針直直落下的微雨,輕嘆一口氣。

「明天,應該會天晴吧!」

等待這樣一著大晴天,等待半個世紀了。

半世紀,滄海桑田,我已從容顏稚嫩的少年等待成白髮蒼蒼的老叟。歲月的流沙不斷向生命的終點推移,堆積成臉上一道道深刻的沙痕。而這蘊釀在心裡的遺憾,像塵封甕底的醃菜,發酵、發酵、發酵成焦慮、嘆息……。

………

台灣光復的那一年。

一個陰雨的日子。

我陪著生病的父親到鎮上去看醫生,回家的路上,突然見到前面街上鬧哄哄的。

「打死他,打死他…..」一群人正在圍毆一個人。

父親把藥袋遞給我:「你先拿回家,我去看看。」我緊張地拉著父親的衣襟:「阿爸,不要去看啦!我們還是回家啦!」

我聽說現在很多人仇視日本人,見到日本人就打。就算同樣是台灣人,有時候一兩句話說得不對也會被打。有一天放學,我就看到那個從前喜歡替日本人跑腿的阿四,被眾人打的像狗一樣跪在地上求饒。

「不要緊,阿爸過去看一下,很快就會回家。」說著,父親往人群走去。

我緊跟在父親身後,看到被打的人是一個叫山本的老頭子,是管火車的。

在我們這個荒僻的小村落,火車是唯一通往高雄市區的交通工具。火車的班次不多,錯過一班就要等好久。山本老頭人不怎麼壞,就是不通情面。每次發車時間一到,他一定準時揮旗子,即使看到有人追著火車,也不肯讓火車等一等,總叫那些跑得氣喘如牛卻眼睜睜地送走火車的人,又恨又罵。

「死臭狗仔,你搖擺\啊!看你再搖擺\到那裡去。」

一個耳光打得不輕,山本老頭臉紅了一大片,嘴角也流出鮮血。

揮拳的是阿雄,開了一間小雜貨店,常常要坐火車到高雄去批貨。他是個慢性子,總是拖到時間緊了才要出門;又是個胖子,跑不快,每次都是送火車的份。

「怎麼樣?搖擺\沒落魄的久。」

水生一腳踹在山本老頭的肚子上,老頭痛得彎下了腰,水發順勢又朝他的屁股補上一腳,老頭登時跪倒在地上。

當年水生的老母中風,緊急要送到高雄開刀,就是因為沒趕上火車,老母一命歸西,水生、水發兄弟倆就把這筆帳記到山本的頭上。

「打啦!打啦!不用跟他囉嗦。當初日本人打咱們就像是打一條狗,沒想到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吆喝叫打的土虱是個無賴,沒事就喜歡欺負老實人,找人打架。山本也許\跟他沒怨,卻倒霉遇到他。一群人圍上,拳打腳踢,山本老頭早已抱頭滾在地上,遍體鱗傷。

父親見瘦小的山本老頭已被打得渾身傷痕累累、奄奄一息,實在不忍,於是,上前拉住正要揮拳的男人。

「請你們手下留情吧!再打下去會打死人。」

「你是誰?誰叫你替這個日本狗仔求情的?」

「他年歲那麼大了,放他算了,況且他也不是什麼大壞人。」

「呸!你是什麼東西,為什麼要替日本人說話?」

群眾中有人情緒激動拉著阿爸的衣襟。我害怕極了,緊緊拉著父親的手:「阿爸,我們快回去啦!」

父親試圖要跟這群情緒激憤的人講道理。

「你們要出氣不要緊,可是也不要太過分,你看,他都已經被你們打得快沒命了。」

「不要聽他囉嗦,這個人一定日本人的走狗,作伙打啦!」

憤怒的情緒相互感染,像點燃的野火,轟!一下子滿山遍野的延燒起來。

父親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一陣喊打聲淹沒了,憤怒的群眾轉移到父親身上,拳打腳踢。

「不要打我阿爸,不要打我阿爸…..」我哭喊,想要拉開群眾,卻被一把推倒在地。我爬到眾人的腳邊,只見被圍在人牆內的父親倒臥在泥濘中,灰頭土臉。

無力撥開這群發了瘋的人,我只好拚命跑回家,大聲地哭喊:「阿叔,阿叔,卡緊出來啊!我阿爸伊…..」

叔叔隨我趕到街上時,只見父親暈倒在街頭,衣襟上血漬斑斑。喊打的人潮已經散去,山本老頭也不見蹤影。

「阿兄,你怎麼會這樣…」叔叔扛起一身爛泥污血的父親。我跟在後面,恐懼、無助、擔心,一路哭回家……

………

記憶閃過這一段年少往事,我總不禁哽咽。

儘管,生命的磨難早已練就出我堅韌的性格;儘管,挫折與打擊都不能使我皺一下眉頭。但是,那潛藏在心中最深的痛,一觸碰,仍疼得我紅了眼眶。

我可憐的父親,一個在文盲時代裡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因為心地仁慈,替日本人求情而被毆打成重傷。原本只是感冒,因內傷積鬱轉成肺癆,埋下了他英年早逝的病因。

………

那是一個風雨夜。

強風暴雨將窗戶敲得喀喀響,我躺在床上睡不著,翻來覆去。風聲雨聲讓我心神不寧,父親的咳嗽聲更令我心驚膽顫。

咳咳咳……,父親咳得很厲害。

「整個人發高燒,全身軀冷汗,要怎麼辦?」母親端著一盆水進房間,口中喃喃自語。

我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眼皮直直跳。悄悄起床,趴在父親的房門口,靜靜聽著裡面的動靜。

母親輕喚著父親:「阿源,你有要緊嗎?你要好起來啊!我跟孩子都需要你。」

父親沒有應話,只是咳。突然,父親作嘔,哇!母親驚聲尖叫。

聽到母親的尖叫聲,我衝進房內,只見父親口吐鮮血濺得床單一片紅漬。

「阿宗,緊,趕緊去叫醫生來。」母親說話,聲音顫抖。

我來不及穿鞋,顧不得撐傘,打開大門一下子鑽入暗夜的風雨中。

三更半夜,村落街道一片漆黑,所有的人家都熄燈了,只有路燈在雨夜裡顫抖著微光。我跑得極快,經過漥地濺得我一臉泥水。泥濘溼滑,我赤腳踩在爛泥地一不小心滑得四腳朝天,一塊碎尖石塊插進我腳趾縫的肉裡,痛得我哇哇大叫,卻顧不得看傷口,爬起身來,跛著腳繼續跑,只恨沒長一雙翅膀飛到醫生家。

跑到了街上,林醫生家很好認,全鎮就這家二層樓房。

「林醫生,開門啦!」衝到醫生家門口,我急急拍打著門。「林醫生,拜託你快開門啊!救我阿爸啦……」

我的哭喊聲,被風雨聲吞沒了。沒辦法,只好撿起小石頭,丟向林家二樓的窗戶。

終於,林家的燈亮了。

「誰啊?三更半夜來敲門撞戶的?」開門的人怒氣沖沖。

一見有人開門,我像見到救星似的跪了下來:「拜託你!我要請林醫生去救我阿爸,我阿爸快要死了……」

林醫生被吵醒了,下樓,聽見我的話,趕緊更衣。

「你先回去,我準備一下東西,馬上就來。」

磕了頭,我起身拔腿就跑,我擔心父親會不會等不及林醫生。邊跑邊哭喊:「天公伯啊!你要保佑我阿爸啦!我阿爸不能死………」

林醫生來到家裡,給父親打了針,咳嗽稍稍平緩,但高燒還是沒退。

「給他睡冰枕。」收拾聽診器時,林醫生嘆了口氣:「唉!這種富貴病,目前沒藥醫,恐怕……」

母親一聽,摀著臉,縮著身子倚在門邊低聲啜泣。

混亂的一夜終於過去了。

第二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樣幫母親餵完雞鴨,就匆匆趕火車去上學。

一整天,我的腦袋昏昏沉沉,耳朵嗡嗡地響,眼皮像吊了十斤豬肉一樣重,整個人幾乎要趴到桌上了。

老師走到我身邊,用書本敲敲我的頭。

「站起來,把這一段課文唸一遍。」

課文才唸到一半,就看見叔叔急沖沖地跑來,在教室外焦急地張望。老師出去跟叔叔說話,很快又進教室裡來。

「收拾一下,快跟你叔叔回家。」老師說。

我一聽,全身打起冷顫,昏沉的腦袋瓜一下子清醒過來。走出教室,我立刻拉著叔叔問:「是不是我阿爸伊……」

叔叔沒說話,紅著眼眶,點點頭。我立刻放聲大哭:「阿爸……」



(上)

台長: 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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