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湖倩影巴廩君(下)
在廩君的英明的領導下，這一統的大部落一片欣欣向榮，人口也增加的很快，可是這般繁榮的景象卻隱藏了無法避免的隱憂…
就在廩君繼位的第十年…
「奇怪，最近果子好像越來越少了…」出外採集的婦人看著手裡剛採的樹果百思不解，原本應該是長滿山野的果子在這些日子裡越來越難找
「怎麼回事呢？山裡的獸群都到哪裡去了？」負責打獵的男人也鮮少找到獵物
但是，沒有人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部族的飲食開始有短缺的現象
廩君也知道這先些事，一天他若有所思的獨自站在的山崖上，有人無聲無息的在他背後出現，廩君沒有回頭只是開口問道：「…菕侑…我拜託你的事兒結果如何？」自從務相成為廩君之後，基本上他和菕侑就成了君臣般的關係，但是廩君並沒有這麼做，他們還是像哥兒們一樣偶爾一起喝點小酒、談天說地，菕侑也盡自己的一番心力，幫忙廩君處理一些事務
「務相，就如同你所料啊…」這幾天菕侑和幾名族人走遍了整個武洛鍾離山，發現了一件攸關部落生存的大問題
「是嗎…武洛鍾離真的開始衰竭了…」十年的光景，部族的人口比起數十年前的增長有過之而無不及，武洛鍾離的地力已經快不能負荷他們大量的需求，而逐漸衰竭下去，婦女找不到樹果、男人找不到獵物，都是武洛鍾離所發出的警訊，「不行，這樣下去這座山會死去的…」
「那該怎麼辦？」
「雖然很不捨，但是…我想我們必須要離開我們的故鄉…」
「離開武洛鍾離？我們能去哪？族裡的人肯嗎？」在一個交通極度不便的時代，絕大部分的人都是在自己的家鄉終老一生，所謂外面的世界很少人有去探過，現在突然整個部落都要遷徙，妥當嗎？
「不離開這裡的話，情況不會好轉的，不如到外頭闖一闖」廩君倒是看的很開，他拍拍好友的肩膀，「放心吧！我會說服大家的」
遷居是件大事，廩君花了不少功夫來說服族裡的老長輩，也和所有族人說明事情的嚴重性和原委，雖然要離開久居的家園有諸多的不捨，但為了生存也只好忍痛棄之了。廩君決定帶領大家找尋新的居住地，一群人浩浩蕩蕩的乘船順著夷水而下
在河上行駛了幾天，他們來到了由鹽水流經的鹽陽，廩君見大伙兒在船上待了數日也累了，便讓所有人棄舟登岸打算在這裡休息幾天，順便補充一點糧食再繼續旅程，第一次待在家鄉以外的地方，讓所有的人都感到新奇和不安，廩君也不例外，他也是第一次離家啊~
深夜，他待在自個兒的帳蓬內，怎麼翻就是睡不著，末了，他便走出了營帳想說還是出來透透氣吧！環顧四周夜深人靜，大伙兒真的是累了，只有守著火堆的人還看著火，那些人見著了廩君都向他問候
「主上，還未寢嗎？」
「嗯…我到附近走走」
「這…主上，夜深了，這兒也不是我們的家鄉，不太妥當吧？」
「我只是這附近走走，不礙事的」冒險的心態遠壓過因陌生的不安，廩君表示不礙事後，就一個人打了燈走向黑暗的林子
這裡的森林比想像中的平和啊…身處於黑暗之中，廩君感覺的出來這裡的氣息是善意的，到底這裡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正當廩君正沉思之際，一陣輕柔的歌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誰的歌聲呢？」這聲音又輕又柔，好似天上的雲絲撩人心絃，悅耳的音律是他不曾聽過的
是誰呢？是誰的歌聲？好像著魔似的，廩君情不自禁的朝著聲音的方向尋去，他走過了小溪流，撥開阻擋他的枝葉，一直走向前去，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出了森林，出了林子是一座如鏡一般的湖水，他看見了這輩子他所見過最美的事物……
銀白色的月光輕柔地灑落在湖面上，湖水和月光相映生輝，閃閃發光，而在這片光輝之中有著更耀眼迷人的生命體，烏亮而濕濡的長髮柔順的服貼在曼妙的身軀，似羊脂白玉的肌膚在光輝中的襯托下更顯得動人，此情此景就像她芳唇吐出的曲兒一般—撩人心魂
到底是夢還是幻，就連廩君自己也不能確定，只覺得自己的胸口鼓譟得嚇人，不由自主的走向湖水，不料腳步的窸窣聲讓戲水的女子察覺了，她驀然回首，髮絲上頭的珠水灑空，銀亮四周，兩人四目相交
許久，女子芳唇輕啟，語氣沒有任何的驚慌失措，有的只是迷夢般的疑惑，她問道：「你…是誰？」
「我是…務相…」那是一種很直接的反應，廩君說的是他自己原本的名字
啊啊…有如一場春夢…
「原來妳是這兒的鹽湖的神女啊…」看著懷中的佳人，務相陶醉其中，他笑道：「怪不得我第一眼見到妳，還以為是仙女下凡呢！」
「仙女…有什麼不一樣嗎？」像寒星的眼睛不解的望著務相
「我的意思是，妳很美，就像故事裡的仙女一樣」
「我…很美？」撫著自己的臉頰，她喃喃自語著，她懂美的意思，可是…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是美麗的，因為…從來沒有人這樣讚美過她，也沒有人會這樣做…「從來都沒有人這樣說過我…從來沒有啊…」
「怎麼會呢？」
「因為…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一個人…」除了山林水澤的神靈精怪伴著她，她一直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來呢？」
「去哪？」
務相誠懇的告訴她，他們部落來到這裡的原因，還有在家鄉所遭遇問題，神女只是靜靜的聽他說話，沒有回答方才務相的邀約，反而邀請他：「要不就留在這兒吧？鹽陽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地方喔~」
「有妳在這裡…我會請大伙兒考慮的」務相低首親吻神女，起身對她說：「天要亮了，我得先回去一趟，不然他們會擔心的」
「你…還會來，對吧？」
「嗯…我會的」務相點頭表示承諾，便邁步準備離去，又突然轉身問道：「對了，我差點忘了，妳叫什麼名兒呢？」這回他可糊塗啦~居然連人家的名兒都差點忘了問
「澐姬」她笑得很柔軟，像純白的絲絮，「我叫澐姬」
「澐姬…」已經離開了鹽湖好一段距離，廩君心底還掛著佳人，連自己已經回到紮營的地方都還渾然不覺，直到菕侑往他肩上用力的拍了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噯！務相，怎麼一副魂不守舍的，你是跑到哪去了？居然失蹤整個晚上」菕侑見到了他，劈頭就罵！原本清早起來，他打算和廩君到附近探探，沒想到去他的營帳卻見不到一個影兒，問昨晚守著火堆的族人，發現他進了林子整個晚上沒回來，差點讓大家嚇壞了
「對不住，我散步走過了頭，所以回來晚了」自已知道理虧，廩君只得任由菕侑在耳旁嘮叨，不過菕侑的嘮叨可是有上乘的火候，沒多久他便棄械投降了，連忙轉了個話題，「我說菕侑啊~等會吃完早飯，幫個忙吧？」
「幫忙？什麼忙？」
「找幾個人到這個地區附近探探，記得我們是外來者，不許任意的破壞這裡」
「怎麼？你打算讓大家定居在這兒了嗎？」對於哥兒們的託付，菕侑有些意外
「也許吧…先看看再說，如果這麼快就能找到新家園，又有什麼不好的」
「也對，這事兒我等會就去辦！」
「麻煩你了」
接下來的日子，廩君就和菕侑分頭在鹽陽這一帶考察看看這裡是否適合他們居住，夜裡就會到湖畔找澐姬，澐姬告訴他有關鹽陽大大小小的事情，也每晚哼著小曲伴他入眠，他廩君也說了不少在武洛鐘離的趣事，那裡的山山水水…
「務相…你知道嗎…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啊~」澐姬總是膩在廩君的懷裡，如此說道，「我願意用生命來愛你…」
每次廩君聽到澐姬這般天真的告白，都會親吻著她，然後告訴她：「傻瓜，我要妳好好活著」
兩人獨處分享著彼此的喜樂，無疑是兩人最快樂的時光，可惜好景不常…
「菕侑，你那邊的結果也一樣嗎？」廩君淡淡的問道
菕侑點點頭，說道：「這裡的魚鹽產量並沒我們想像中的多，把這裡當做臨時補給休憩的地方還可以，若是定居下來…」
「這裡會和故鄉有一樣的下場，是吧？」
「恐怕是如此…」菕侑擔憂的看著廩君，「務相，你自從來到鹽陽，人就不太對勁，怎麼了？」以廩君的能力和神通，勘察這事兒根本不需要花這麼多的日子，但是他卻覺得廩君在拖延…離開鹽陽的時間，
「沒事」廩君搖搖頭，他撐起一抹笑容，「既然如此，我們就告訴族裡的大伙兒，早些收拾東西繼續旅程才是，否則…」廩君悵然的往林子凝視了好一陣子，嘆了口氣黯然道：「待在這兒，日子久了會捨不得的…」
「怎麼了？你今晚似乎有心事…」澐姬蹙著秀眉擔憂的看著廩君，今晚廩君都一直悶不吭聲，獨自沉醉在一個人世界裡，「說出來給我聽聽，也許澐姬能幫幫你，不是嗎？」
「我要準備離開鹽陽了」是不捨，但是…他身為領導者，不得不如此
離開？聽到了廩君的話語，讓澐姬怔住了，她抬頭看著情郎，問道：「你…要離開？為什麼？這裡不好嗎？」他要丟下她嗎？她又要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嗎？不要…她不要！
「這裡沒有辦法讓我們久居啊…澐姬…」
「我不要你走，我不要…」澐姬失控的抓著廩君的雙臂，淚雨如下
「澐姬…我…」看著澐姬泣不成聲的神情，廩君心底劃過一絲傷痛，大手一攬就將她整個人納入懷裡，「跟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好嗎？」
「不行的…我根本離不開鹽陽，我是鹽湖的神女啊！」如果她能離開，又何必每天告訴他鹽陽的好？就是希望他能留在她身邊啊！
因為職責所在，他必須走；因為職責所在，她必須留。上蒼讓他們相遇相戀，卻又不能長久相守，既然如此…那他們又何必相遇呢？
最後的夜晚，他們一次又一次的擁有彼此，說不盡的情意、愛語呢喃於耳，除了不捨還是不捨…
「澐姬…我必須離開了…」東方的天際隱約透露著曙光，離別的時刻終究是來了
「不要走…不要走…」
「再見」廩君沒有回頭，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回頭了，他一定放不下她
「務相…不要走…」再多的淚水和再多的呼喊，都阻擋不了情郎的離去，澐姬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廩君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視界矇朧一片…
她絕望的淚水溼濡了土地，悲傷的哭聲在氳氣中回盪，凡是原本居住在鹽陽的山林水澤的神靈精怪，都感受到了她深切的哀傷，全聚到鹽湖畔撫慰她，並且想幫助她挽留愛人
澐姬因愛痴狂，她渙散的眼神散發著奇特的氣息，口唸法訣，決心阻礙廩君一行人離開鹽陽，「不讓你走…務相…我不讓你走…」
為了準備即將踏上的旅程，廩君一行人鬧烘烘的打理著行囊，正當要準備前往鹽水駛船離去時，廩君的心底閃過一陣不安，「怎麼…會…」還來不及思考這種突如其來的不安從何而來，就立刻聽到有人驚慌失措的尖叫聲
一朵烏雲在天空用極快的速度向他們的方向飄了過來，而且範圍越來越廣、越來越大，「天啊…這是怎麼回事！」那不是普通的烏雲，而是成群的飛蟲！滿天的飛蟲越飛越密、越飛越多，逐漸遮蔽了太陽，轉眼間天地一片昏暗
飛蟲之陣籠罩著他們，使他們分不輕方位，原本廩君想使用神通來驅逐飛蟲，可是充斥在陣內的那股令人熟悉的悲傷氣息，讓他遲疑了，「難道…澐姬！！」他沒有辦法對這個用情至深的她下手啊！
這樣的情景，維持了七天七夜，人們的情緒開始感到不安與害怕，可是無論廩君如何想辦法要勸澐姬停手，澐姬就是不願意睬理他，就在廩君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一聲嬰孩啼哭的聲音撼動了他，似乎是在提醒他的使命與責任，告訴他不能為了私情而拖累了族人
是一種覺悟和決心，廩君抽起隨身的短劍斬斷了自己的一縷青絲，將髮絲編成青纓，差人送往鹽湖交給澐姬，並代為傳話說：「主上瞭解娘娘的心意，所以將這青纓送給娘娘，表示願意和娘娘同生共死永不分離，希望娘娘能將它繫在身上，代為答覆」澐姬以為廩君願意留下來了，便欣然收下並將它繫在身上
翌日，她又化做小飛蟲，率領其他飛蟲歡欣的去接廩君，那天是個有微風的日子，廩君編織的青纓在空中飄盪
廩君踏在陽石上，看著昏暗的天空，找尋目標，因陽石的力量讓他窺見了虛實，天空有那縷青纓在飛揚，拉滿了弓瞄準青纓。閉目，這些日子和澐姬相處的種種畫面，在腦海中一幕幕閃過，「原諒我…澐姬…」
開眼，弓鬆箭離，羽箭往天際筆直的飛了過去，只聽見一聲細微的悶哼聲，箭貫穿了澐姬的身體，她蹙著蛾眉緊閉雙眼，輕盈的身軀緩緩的飄落在鹽湖的湖面上
「務相…你在嗎…」她還有一口氣在，但也只是最後一口氣了…
「我在這裡…澐姬…」廩君將澐姬帶離水面，輕輕的摟著她，絲毫不敢多用一分力，因為…澐姬的身子隨著生命力的留失，也開始崩解…就像鹽塊一樣…「對不起…」他淚流滿面，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他選擇結束她的生命
氣若游絲，澐姬的語音斷斷續續而且微弱，「…是我不好…是我的…搶不走…不是我的…留不住…對…不起…」她撐起最後一絲氣力，吻上廩君的唇，然後便整個人崩解成白鹽結晶，香消殞落
施術者一死法陣即破，滿天的飛蟲瞬間消失殆盡不知去向，原本昏暗的天空恢復了光明，睽違以久的陽光，讓所有人歡呼不已，但是…沒有人知道，這璀燦的光明，是他們的英雄廩君親手殺死自己最心愛的女子換來的，沒有人知道…
原本清澈的鹽湖變濁了，廩君將澐姬化成的結晶融在湖水裡，風起…吹皺了原本平滑如鏡的湖面，喜悅的歡呼和歌聲廩君完全沒有聽到，只有澐姬在他們相遇的那晚唱的曲子，還在他心底繚繞…
「…澐姬…」
「我願意用生命來愛你…」
「傻瓜，我要妳好好活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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