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天的人已不得不使自己漸漸習慣於生活在一個沒有立足點﹐沒有權利﹐沒有自由﹐沒有太平的世界。我們早已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摒棄了我們父輩們以為人性會迅速和不斷提高的信念。鑒於一場猛一下就使我們的人性倒退近一千年的災難﹐在我們這些得到慘重教訓的人看來﹐那種輕率的樂觀主義是十分迂腐的。”
一九四○年﹐作家茨威格在回憶錄中寫下這段文字﹐兩年之後﹐他自殺了。
近日讀到人們因為經濟困境﹐生活壓力﹐感情問題﹐甚至因成績欠佳而自殺的消息﹐總會先想到這段話。我不明白自殺者為何有尋死的勇氣﹐卻沒有求生的信心。是因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已經疏離到這麼孤絕的地步﹐抑或這個世界已變得這麼討厭﹐令人不再留戀﹖
童年時聽長輩說到戰亂時期的動人故事﹐那些徒步走過幾個省到港澳地區避難的人﹐那些為了一個麵包而跟別人打得血流披臉的人﹐那些專門在食店內等覑吃剩飯剩菜的人﹐那些全家出動投入社會販賣勞力的人﹐那些為了一家人的溫飽而把子女賣完一個又一個的人﹐他們都在面對覑比當前形勢更艱難的困境﹐但他們的求生意志卻令他們盡力活下去﹐在最惡劣的情芈下活出尊嚴來。
我常常懷疑社會太標榜“成功”﹐令越來越多人感受到自己的“失敗”。我時時擔心甚麼都要爭取﹐甚麼都要率先擁有的消費文化﹐總有一天要社會付出更沉重的代價。我甚至害怕厲害得要命的科技改變了人類的生活型態﹐卻拯救不了天天受傷的心靈和分分秒秒被扭曲的人性。
我越來越感受到大家活在一個更沒有立足點﹐更沒有權利﹐更沒有自由和更沒有太平的世界了。死亡亦漸漸不再具備從前的重大意義﹐昔日我們覺得很寶貴的生命﹐現在已不大能引起人們的珍惜﹐人們要不浪費生命﹐要不就自殺自殘。我不知道重視生命和永不言敗是否已被視為“十分迂腐”﹐生意失敗不圖東山再起但有能力自殺﹐被人責罵不會證明自己卻可以死來還擊﹐感情破裂便不能活下去甚至想跟對方同歸於盡。看見人們越來越傾向於為沒有價值的事情自殺﹐我總想不通我們的生命是珍貴了還是卑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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