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疲憊而失眠的夜晚,欣賞黑澤明的《流芳頌》(Ikiru,一九五二)還真是有點“酷”。然而,每次感到自己日忙夜忙不知所為何事時,便不得不想起電影裡的志村橋。這位公務員三十年來沒有犯錯,但也沒有建樹,他本來想為人民服務,可是龐大而複雜的政治機制令他明白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有限,於是他選擇了懦弱怕事。
人們通常會對公務人員充滿期望,可是志村橋三十年來的工作可謂相當寫實:面對投訴,他善於拖延;出了問題,他樂於推卸。更好玩的是,在電影裡不只他一個人會這樣做,他的一班上司和下屬都有這樣的本事。故事的前半部,一群小市民就衛生問題向政府求助,十幾個相關部門各顯神通,不約而同的表示事件與自己無關,還互相卸責,指導市民到別的部門去投訴。看到這種荒謬的場面,大家都會有共鳴,天下烏鴉一樣黑,電影的這一幕的確叫人難忘。
志村橋發現自己患了絕症,曾經不知所措,想不透活了幾十年究竟有什麼價值。黑澤明厲害的地方,就是利用這麼一個像我們一樣無能的人物來逼大家思考:我每天過著大同小異的生活,我令自己活得像木乃伊一樣,我為什麼要這樣平庸?這就是我要的結局嗎?我的人生還有沒有別的可能?
養妻活兒是重要的,志村橋一生都背負著沈重的責任,賺錢可以令人忘記生存的意義,減低個人的自信,拋棄值得追求的成就,讓青春慢慢溜走。但當他發現自己快要死時,他的生命才真正開始。黑澤明讓這個可憐的小人物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盡一次責任,他認真的面對市民投訴,同時奔走於各個不負責任的部門,在臨死前完成了有利於大眾的建設,死後亦得到大家的崇敬。
一個人要死到臨頭才開始投入工作,那當然是不對的。不過電影傳遞的訊息是其他人可能在死後仍不會明白自己的職責,這才襯托出志村橋的偉大。如果我有事,我又會怎麼辦呢?因為隨時有機會歸西,該做好的事,還是及早做好為妙。這部黑白片,悲而不傷,哀而不怨,無論是不是公務人員都適宜欣賞,一則簡單的故事,勝過萬語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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