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忙於工作/寫樂評/練琴/準備下次旅程,無暇在此添文章。
現把上年為香港Men’s Uno雜誌撰寫的伊朗文章上載,以作分享。
當時因雜誌篇幅有限,出版的文章經不少刪減。現在這裏的,是原稿全文。
這是我最後一篇寫下和出版的旅行文章。
自朋友文盲兄離開有關雜誌社後,我便不再有出版機會了。再加上2007年生活繁忙,根本沒時間寫......
台長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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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古今縱橫 】
(完成於13/10/2006)
前言
伊朗,一個常掛在國際新聞頭條的陌生名字。還記得早前筆者還在準備啟程往印度之時,旁人問:「印度?不是滿街都是賊的麼?」這一趟,耳邊的問號改為「伊朗?那不是擠擁著恐佈份子的地方嗎?」從核能計劃的爭論到恐佈主義的暗示,筆者早已受不了西方媒體對那遠方土地的歪曲和描黑,唯有身體力行,才驚覺被媒體的黑色論述遮敝的古老國度原來是多麼的美!若「伊朗」這名字未能讓閣下心癢的話,那請先看看她在漫長歷史上的另一個名字:
波斯。
波斯三千年
這是有關想像的練習。在地圖上,你看見上海,你看見東方塔上的明珠、那飛馳中的磁浮列車,和向拋眉弄眼的熱褲女子;請讓焦點往西移開,直到你在兵馬踊間與秦始皇舉爵攀談的一刻。
好了,想像把目光轉往更遠的那片西方天地,在那名叫德黑蘭(Tehran)的城市,你在以玻璃和鋼鐵建構的新穎機場對摩登時代讚歎,在混凝土灌成的自由紀念塔下靜坐深思,在地鐵車箱中享受科技的祝福。
然後,你往南走,走到那在世上面積僅較天安門廣場小的Imam Square,在草地上,在水池中,在圍牆般包裹廣場的雙層城樓間,黃色的、藍色的、綠色的,你在欣賞另一個時空的馬球比賽,這就是伊斯法罕(Esfahan),四百多年前輝煌盛都。
再往南走吧,看那古城的痕跡,幾根大廳的石柱向蒼天討問命運的因由,圖書館的殘餘地基默默承受一整座的空虛,還有數不盡的破落雕像成群哭訴滅城的悲歌,在Persepolis,亞力山大大帝戰勝的狂歡和波斯人的血淚相互交織,二千三百年前戰士的怒吼,就在耳邊。
你帶著戰爭的哀愁,悄悄的,讓雙腳步往西方,慢慢地,你遇上了陌生而神秘的古老文明。在Choqa Zanbil這金字石塔,被塵土埋藏的人們使用簡陋的陶器,器皿上的抽像符號使你一整天的估啞迷。古老的金字塔守護著文明的記載,孤獨地在荒漠等了三千年。你不禁懷疑,長生不滅的寂寞存在,這是上年的恩賜,還是咀咒?
漫步波斯城
在這城、在那城,漫步其中,一步一景,眼前猶如無限伸展的長卷畫作,是無垠的美。在德黑蘭,灰色的街道,擠塞的交通,這都是常被西方遊客嫌棄的。顯然地,匆匆的旅客並不知道,灰色並不是城市的全部;傍晚時分,德黑蘭大學一帶的街道悄悄地跟斜陽私語,個子不高的住宅樓房一臉祥和,寧靜的街角,低調的書店,漫步其中,感覺竟猶如置身於日本的城市中。
然而,在東北的城市馬什哈德(Mashhad),情況可不一樣了。在這裏,日日夜夜,四方人潮彷彿都向著同一中心擠著,向著同一中心盼望,向著同一方向禱告。在那中心的,是伊斯蘭教徒的聖殿,趟著一千二百前殉道的聖人 --- Imam Reza ---的軀體。每年從世界各地來馬什哈德朝聖的人多達一千二百萬,是真正的人山人海。看城,看人,同樣壯觀。
至於在中部城市雅玆德(Yazd),平凡的街道表層包裹著隔世的沙漠風情,是現在和過去的臨界。舊城區的小巷是土黃色的一片天地,是千年古城的記憶盛載。仰望天際,舊房子上一座座的方形抽風樓塔徐徐運作;低頭想象,腳下埋藏的是千年的水道世界:祖先的科技智慧如空氣般充滿著樓房的每一角落,是超越時空的溫馨對話。走著走著,黃土上,清真寺的尖塔隨處可見,但在Ateshkadeh聖殿內看那千年聖火的燃燒,傾聽源自遠古的宗教Zoroastrianism在這伊斯蘭國度訴說歷史的無奈,旅者會赫然想起,就在城外岡山的兩座沉默之塔,舊日天葬的氣息和今天旅者的孤寂是如何合襯!
切拉子(Shiraz)這名字總教紅酒愛好者趨之若鶩,但在禁酒的今天切拉子仍在散發掩蓋不了的魅力。在城中散步,友善的當地人總會自豪地高呼:歡迎來臨伊朗的文化之都!樹蔭下,星光中,眼前的人們都安逸地享受各自的人生。乘涼,午睡,閒談,在這猶如花園的城市,一切比看守店舖做生意更為重要。音樂廳、美術館,西方認知的高貴文化在這都找不到註腳,但是到了夜深時分,少男少女仍在古代波斯詩人Hafez的陵墓旁唸詩,為詩詞的美而掉下眼淚,旅者終於明白,在這裡,文化不是天幕建設,而是日常生活。
擁抱波斯人
「伊朗人為『親切好客』一詞定下新的定義。」這大概是所有在伊朗的背囊客的共同感想。
作為虔誠的穆斯林,「守望相助」這概念從小時候便植根於每個人的心中。無論在哪,迷路的旅人總會惹來龐大的人群,後者或會竭力以僅有的英語,指手畫腳,為旅人指點方向;他們或會帶領旅者上巴士,跟司機說明因由,讓旅者莫明奇妙的一次又一次地坐「霸王車」。更甚的,是曾有才認識一個小時的伊朗朋友替筆者找來一輛的士,並堅持代筆者預先付款!誇張嗎?不。在伊朗,旅者就是貴賓,獨行者更是無緣享受孤獨的樂趣:每一天,他總會遇到陌路人的搭訕,和新朋友的邀請,那會是在馬什哈德的宗教場所開懷漫談,會是在伊斯法罕的小食店品嚐新味,亦會是在切拉子風馳電掣遊車河。由於筆者忙於跟當地朋友及其他背囊客約會,竟沒法抽空而兩次錯過了應邀家訪的機會。據旅程中遇到的背囊客所述,伊朗最美味的食物都在尋常百姓家中的廚房裡。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中國儒家所追求的,在遠方的伊斯蘭國度同樣存在。治國和天下不好說,但在修身和齊家的概念卻甚為濃厚。筆者所遇過的伊朗人,言談間,當中大都流露出強烈的道德觀念。該做的,不該做的,自我規範和待人接物的自我要求使社會得到和諧。不用深切的探究,旅者只要在城中街角閒遊,單論城市的清潔度已經令人驚訝!原來國家的文明與其經濟狀況是沒有絕對關係的:在這GDP只有8300美元的國家,人民素質大概不比那些「已發展國家」差。再說,伊朗人的家庭觀念非常重,無論在哪個城市,大路旁的青翠草地均會滿坐一個個的家庭。或是嬉遊,或是野餐,天倫之樂牢固地支撐他們的人生。筆者未曾遇過有當地人能理解像筆者這麼的獨行旅程是怎麼的一回事,他們會議論紛紛,大談家庭的重要,兄弟的重要,伴侶的重要。有一天,一位伊朗朋友十分認真地向筆者說:「對我而言,結婚就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我頓時想起在現代大都會中被自由的空虛所折磨的都市人,忽然覺得眼前這位朋友很可愛。
兩性之間
有一個晚上,筆者跟一位英語流利的切拉子老伯在公園聊天,而且共同目睹這麼的事情:在未有街燈光芒的暗黑角落,一對男女在長凳上親密相靠,大概是談情說愛吧。在筆者眼中尋常不過的,對身邊老伯來說卻有如怪誕的驚險電影。「看,他們如何的攀肩搭背!」「哎喲,他的手在她的大腿上啦!」「我的天呀,竟然接吻了。」這的確是驚險的場面:看的人大驚小怪,當事人卻置身危險!他們就在接吻後不久,便被公園的管理員逮捕了。男的從銀包中取出一張文件以企圖洗脫「犯罪嫌疑」,但當刻還是上訴無效。據擔任「場景旁述」的老伯所示,男人出示的文件正是他倆的結婚証明。
當今的伊朗法律對兩性之間仍存有很大的管制:不能對親人以外的異性有身體接觸,在交通工具上不能男女同坐,在一般公共巴士上不同性別更有各自的出入口。至於婚前性行為,那當然是頭等大罪了。然而,在筆者眼前的伊朗,年輕男女手拖手逛街已不是稀奇的事了。社會,還是會隨時代改變的。
在改變的,還有女性的身份和地位。在這個女性沒有獨行出國權利的國家,「男主外、女主內」這觀念仍被看似理所當然。但是,在地鐵站、在旅行社,或是在機場,女性職員的存在似乎暗示著一場悄悄進行的性別革命。另一方面,女性的解放戰爭,亦從她們的服飾裝扮清楚流露。在聖城馬什哈德,人們依然堅守最「密不透風」的衣著教條:長長的黑色袍服掩藏著身軀和四肢的每一分輪廓,圍巾則把頭髮、耳朵、脖子披上一片漆黑。在最終極保守者的臉上,只會讓旁人隱約看見一雙眼睛。然而,在其他的大城市,不同的衣服式樣彷彿象徵著女性對社會尺度的試探:有的把黑色大袍作出修腰剪裁,有的穿著黑色褲子並以高跟鞋配襯,有的穿著牛仔褲、把黑袍子換成黑色長外套、並顯露了內裡的華彩長袖襯衣。筆者所碰見的「衣著底線」,是窄身牛仔褲、高跟鞋、彩色長袖襯衣外不加外套、和花樣色彩的頭巾僅僅蓋著染金的髮絲。
曾有一位二十三歲的波斯女孩告訴筆者,她最希望實現的夢想,就是不帶頭巾上街去。
新聞如是說
當筆者身處伊朗的時候,以色列和黎巴嫩真主黨仍在兵戎相見,戰爭陰霾在中東地區彌漫不安。當時的伊朗,人們生活如常,惟在繁忙的街道上,在重要的建築物外,一幅幅支持真主黨的大型海報隨處可見。在旅程途中,身處伊斯法罕的筆者終於得悉鄰國停火的消息。心頭大石才剛放下,電視屏幕送來的映像卻教人難以釋懷:那是歌頌真主黨的宣傳片段。就在當晚,筆者跟兩位法國同路人在Imam Square遇見一位喜談政事的小伙子。經過辯論,他對以巴未來的見解使筆者和法國朋友都不禁搖頭,而他對以黎之戰的認知亦使人大感驚訝。據他的理解,是真主黨打敗了以色列。誰告訴他的?新聞是也。(那麼的戰爭,那般的結局,哪有戰勝抑或戰敗的單純區分呢?)
西方主流媒體竭力製造嚴重傾側的觀點,伊朗國家新聞埋首設計看似真相的真相。半斤八兩。
回來,還是活著!
無論是出發前的網上調查還是旅程中的親身體驗,伊朗的治安可說是屬於世界頂級的;深切追蹤國際局勢,伊朗被捲入戰爭亦大概是言之過早、過份憂慮的猜測。就如旅遊指南所說,「伊朗實在比閣下的國家更為安全,除了交通。」
在陸地上,車禍未必亡命,過馬路可以靠自己的警覺,鐵路非常安全,那天空呢?拜美國飛機和零件禁運所賜,伊朗仍在使用十分陳舊的前蘇聯客機,安全成疑。就在筆者回港後數天,一架伊朗內陸機失事墜毀,而該航空公司的內陸機,筆者總共搭過了三次!人算天算,活著回來,好險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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