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他不是歪著頭看你,他的頭,是真的歪了。)
ㄚˇ黃走了。
過了三天,還是哭了很多次,思緒一觸及到過去的事情,眼淚就像斷了線。
曾經,我把ㄚˇ黃從死神的手上搶了回來。
ㄚˇ黃,是家裡收容兩年的瞎眼領角鴞,和白白一起,是最早到家裡來的兩隻領
角鴞之一,兩年多來除了偶爾的修喙修爪,從沒發生過特別的問題,去年十月,
不知道為什麼,前一天沒有什麼異常,隔一天突然就出現了反常的神經症狀,無
法穩當站立,頭向後仰九十度,吞嚥反射薄弱,受到驚嚇時,就在地下一直向後
翻滾個不停。
看了醫生也找不出原因,可能是受到撞擊,可能是腦病變,可能是腦寄生蟲,有
很多很多知道的不知道的可能,只知道,這種狀況是不會好的,他只能這樣一輩
子,仰角,九十度。
每個人都要求我自己來評估需不需要將他安樂死,我心裡很明白,每天看著他這
樣,對他和我來說都是一種折磨,就像先前收容被不當飼養的鳳頭蒼鷹雛鳥,明
知餵養著他只是讓他耗時間而已,看著小鳳頭連羽毛都還沒有長齊卻嚴重彎曲無
法挺立的肢體,每餵一次,眼淚就要掉一次。
但是,ㄚˇ黃的求生意志無比的堅強,本來都要靠我硬塞食物進嗉囊,用藥用了
五天,居然可以自己吃掉半隻老鼠,已經浮上來想要讓他解脫的念頭,又,軟弱
了下來。我到處詢問鳥會的前輩這種狀況是不是有治癒的先例,得到的回應卻都
是失望的 ─ ─ 沒有先例是預後良好的,通常收容不久就會面臨生命的終結。我心
裡明白,這樣下去,也許最後他也免不了走上死亡的道路,但是,那終結一切的
決定,卻怎麼也難以付諸實現。
我捨不得,我真的很捨不得。
我讓他好好的站在手上,望進他褐色的眼睛,輕聲的說:
「ㄚˇ黃,大家都說,你不會好了,可是我捨不得讓你走,
所以,你要乖,要加油,只要你可以自己吃老鼠,
我就一直一直把你留在身邊,好不好?」
ㄚˇ黃很棒,真的是很乖的小孩。
我不知道是藥發揮了作用,還是因為他真的想繼續留在我身邊,漸漸的他可以穩
穩的站上棲木了,甚至可以自己肢解整隻的老鼠。再過了幾天,他已經可以回到
原來的籠子跟白白、短短一起過日子。雖然他還是歪著頭看我,偶爾他頭回正的
時候,恍然我會覺得他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對勁,除了一隻失明的眼,他仍然是我
可愛的乖小孩。那場大病彷彿自此完全遠離了,像短暫的風暴,烏雲散開之後,
似乎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過。我開心的跟鳥會的前輩說,他真的正常多了!雖然
頭還是有點歪,但他可以繼續開心活下去了!
我不知道,這樣的快樂原來是短暫的。
一晃眼半年也快過了,這中間,我的手傷了,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手術。逼不得
已把阿鳳、ㄚˇ黃、白白、短短交託給H照顧。雖然沒有像以前一般每天花時間
在他們身上,但偶爾經過,我仍然會停下來看看他們,和他們說兩句話。時間多
一點的時候,我會摸摸三隻貓頭鷹們的頭,看看阿鳳的爪是不是又長了。我知道
這段時間,也許因為老鼠量的缺乏,加上照顧者的變動讓他們顯得不安,一隻鳳
頭、三隻貓頭鷹們都明顯瘦了些,但我相信H也許和他們互動少些,也許餵食時
間不固定,但,是不會待薄他們的。
三月八日,下午六點三十八分,H傳了MSN訊息來,告訴我ㄚˇ黃怪怪的,沒
有什麼精神,也沒有食慾,最糟糕的是又開始出現向後滾翻的症狀。都順利的過
了五個月多,難道腦損傷還是沒有辦法控制嗎?還是又出了更新的狀況?我心下
儘管著急,但卻又苦於沒辦法馬上處理。
把手上的事情忙到一個段落,七點十分,急著上樓看ㄚˇ黃的狀況,打開門,發
現ㄚˇ黃已經側躺在籠底,他的頭還是向上仰著,九十度,但是僅剩的單眼卻已
經沒有了原先深邃的神采。堅持了這麼久的小孩,最後,還是走了。
ㄚˇ黃在我們家待了兩年多,我陪著他走過了致命難捱的疾病,卻沒來得及在他
人生的最後一刻付出最大的陪伴,他的眼睛張得很大很大,仰望著,像在等待什
麼。是等待著我來陪伴他嗎……?撫摸著他依然柔軟的羽毛,站在籠子前,一時
之間,我泣不成聲……
我的難過,無人知曉,更沒有人慰問。我努力忙碌著,吃藥讓自己笑得開心,但
夜裡,思緒停定下來時,只有我自己默默的咀嚼悲傷,彷彿只有我一個人記憶得
太過深刻。ㄚˇ黃的離去,也許只是眾多長期收容貓頭鷹的一個微小句點,但對
我來說,卻像是家人突然撒手不告而別,連最後的一面我都沒見到。雖然他收容
時是已經是很有野性的成鳥,不會親人更不會撒嬌,但當我輕輕摸他的頭,他不
會咬我,不會躲避,會輕輕的閉上唯一的單眼,歪著已經有點歪的頭,喉嚨深處
迴響出一陣陣咕咕聲……
我試著像ㄚˇ黃一樣仰著頭,那是天使的仰角,九十度。
ㄚˇ黃,你是乾媽最乖最勇敢的孩子。你好嗎?乾媽很想你……
(圖:天使的仰角,九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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