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的那天晚上;手機來電…
左手,從溫暖的指尖移動到冰冷的通話鍵。
「喂?」
話筒那頭沒有傳來回應,只聽見背景的爵士樂和交談吵雜聲。
我向話筒那頭呼應了幾聲,卻仍然沒有任何回應的隻字片語。
「『小姐,幫您收一下空杯…』」
在話筒那端紛雜的聲音裡,我聽見一個距離較為接近的聲音-對應這個似曾聽過的人聲,腦中浮現了那個詭異眼神的咖啡店員臉孔。
「喂?妳是不是在公館那家咖啡店-」
通話驟然的中止了,螢幕顯示出[通話時間:00:37]。
當我回撥對方時,卻直接轉進了語音信箱。
*
「你耍我。有人要幫你過生日了。」
媛琳往後退開半步。
「沒有。」我搖搖頭。
「不然是誰打給你?」
「對方沒有出聲。」我躲避她的詰問。
「詐騙?」
「聽的出來…像是在咖啡店之類的地方。」
她哼了一聲「不過,卻沒有開口說要幹麼?」
「一個字都沒有。」
「變態?愛慕者?害羞的粉絲?」
「這是妳的經驗談嗎。」我苦笑著說。
「俺雖然不願意多嘴,但…那通電話是某人打來的嗎?」
我選擇保持沉默。
「那個一直銷聲滅跡的『殺人兇手』。」
我打算開口說些什麼,卻在迎上她輕視的眼神時,喪失了詞彙。
嘴唇十分乾澀。
「俺不太認同天真的人,但不至於完全無法接受;俺也不喜歡偽善的人,但也不至於對這點小事認真。」
她咬著牙瞪了我一眼,繼續說道:
「然後,俺最討厭什麼人,你猜到了嗎?」
「我這種人嗎?」我回以苦笑。
「你嗎?你覺得你是嗎?天真又偽善的人?」
我在她的冷笑面前,既不點頭承認,也不搖頭否認。
「你想過去找她嗎?」她依然冷笑著。
「她沒說話。」我感到疲勞。
「擔心嗎?」
「她沒說。」
「她在哪裡?」
「我不確定,不過-」
「『不過』-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她攤了攤手說。
「媛琳。」這似乎是我第一次這樣叫她。
「俺又沒擋你的去路。」她將身子移了開來。
「我只是想知道…想確認一些事情。至少,讓我當一次『厲害的笨蛋』也不為過吧!」
此時,表面上,她是擺上了再多事情也無所謂的表情;但是當她雙手交叉胸前,隨著深呼吸時胸部的起伏來看,隨時爆發震怒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這跟俺沒有關係。」
「給我一點時間嘛。」
她嚇了一跳的神情十分有趣,而我卻不敢笑出來。
「還要再耍我一次嗎?」她皺起眉頭說。
「妳真的要出國嗎?」
「你還有空在這邊五四三嗎?人家搞不好離開了,或者等太久、不爽了也說不定喔…」
「嘖…抱歉。」
「俺不想跟你走在一起。」她像是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
我看著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倒退著走向電梯間。
「家尉!」
聽見她的聲音之後,我又往前跑了幾步。
「還記得【Dear Cheery】吧!」
我點了點頭。
她玩味的笑了笑。
「Cherry是俺的英文名字。你說要給你一點時間,俺就給你時間,條件是把那首曲子練好,然後彈給俺聽。」
「那當然。」
「很好。你只剩半年的時間囉!」
*
「到公館。」
放棄需要等待與轉車的捷運,搭上了前往公館的計程車。
如果我夠聰明,我就會在得失之間,取得最大的得益;
很可惜的,我既不夠聰明,同時還蠢的不夠徹底;
如果我夠愚笨,我就不會顧慮太多,還能至少保持其中一種單純的結果。
真的很可惜。
「時間應該還夠吧…」
*
晚上十點,我從新生南路下車,走向我所熟知的那間連鎖咖啡店-寒假前去了三次的同一間-
我在一段距離外,從咖啡店的透明窗戶外頭,看見那個熟面孔的服務生,正端著盤子離開窗戶旁的小圓桌。
-同時也是我在高二的跨年那天,和季雨所待的同一間咖啡店。
接著,我想起高二的演唱會時,從台上看著整個空間裡的觀眾,似乎只有一個人的身影還強烈的存在似的。
在那張小圓桌旁,穿著黑白條紋、連身長袖洋裝與深色褲襪、微波浪捲長髮披肩的看著窗外,一動也不動的攤在沙發椅上,維持著我從未見過的表情。
(對我來說,她的任何一種表情,都已經略有時空性的陌生距離了。)
片刻之間,心中湧現激烈的恐懼,無法自然的踏上咖啡店門前的台階。
我不怕她的抗拒,而是隱約有種感覺…再度有如沙漠中的綠洲出現的她,象徵的不再像是救贖。
我推開懸掛風鈴的木門,卻沒有走向窗邊的小圓桌,而是坐在她視線範圍外的角落,對著遞上開水、放上menu的店員低聲說:
「那邊的客人-」我指著窗邊的小圓桌「來很久了嗎?」
「呃…不太清楚耶。」他露出奇怪的眼神。
「喔,謝謝。沒事。」
約五分鐘後,他再次來為我點完咖啡,稍微彎下了身子:
「那位客人已經坐很久了。」他小聲的說。
「一直都坐在那邊嗎?」
「不太清楚…我七點半的班,七點來就看到她一個人了。」
「這樣啊…」
在我們交談的期間,她穿上灰白色連帽針織外套,從座椅上的手提包內拿了個東西,往門口的方向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我移到那邊坐。」
再次露出奇怪眼神的店員,幫我將水杯移到那張小圓桌上,便走回了吧檯工作。
我凝視著店外的身影,在她身處店外吸菸區的木製扶手上,擺放著打火機與紅【Hope】。
她的右手直指與中指夾著燃燒中的香菸,吸了口菸後,便一直保持倚著扶手的姿勢;黏附在菸身上的菸蒂逐漸增長,終於承受不住地心引力而垂直掉落。
吸第二口時的畫面,取代了過往我所見女性的抽菸印象;消散在空氣中的煙絲,再次模糊了我對她的單一認知。
在她捻熄菸蒂前,時間是無謂的空白,不斷的被過往回憶的片段插入…直到我想起她最後說的「我需要時間」。
店員送上我的咖啡,而她也推開了店門,低頭走回窗邊小圓桌的座位。
看見她表情變化的瞬間,我體會到了一個事實:
即便我不該來這裡的…
但無論經過幾次的掙扎,我還是會來到她的面前,看著她若無其事的笑容中,隱露著她富含深意的鬱藍眼神。
只是,曾幾何時,我也擺起了同樣若無其事的笑容,在她的眼中看見自己同樣地的眼神。
我們以若無其事的笑容相對,將尷尬自沉默中抽出,隱藏在店內略顯輕快的爵士樂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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