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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一群乐天知命的人,恶劣的自然条件不曾令他们屈服,相反,他们正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地改造自然,创造未来。
——黔之驴,走于黔之道——
贵州的山,连绵不绝。山连着山,隧道接着隧道,在火车上才眼前一亮,又马上眼前一黑;手机信号还没来得及恢复,又啥都没有了,一种真正的走进大山的感觉。这就是“地无三尺平”的贵州。
贵州的路,崎岖曲折。颠簸于路上,触目皆山,进退维谷。两车相遇,一方须得退让;急弯处,要先鸣笛数秒。经过筑路点或采矿点,车子在沙石中回旋、打转、倾斜,眼看就要和旁边一辆汽车亲密接触了,车上一群不甘寂寞的年轻人不失时机地叫了起来,最后又一哄而笑。在贵州开车,驾驶技术要过硬;在贵州坐车,心理素质要过硬,心脏病高血压等人士,最好以脚丈量大地。
贵州的山,人烟稀少。偶尔在谷底或半山腰有几户人家,仅以一条白色的小径与公路相连,远远望去,就像大山腰间一条斜斜的腰带。这里如果可以通信,我想不必设门牌号码,按海拔高度投递就行。也有集市,木板凳,石堤子,摆着各种土产品、黄烟丝、日用品、衣服、04年皇历,一个老汉挽着裤管坐在长板凳上,在几只苍蝇的飞舞中心满意足地吃着一碗羊肉粉。但这样的集市并不多,更多的是在山边开一小片田,筑一小屋,仰首是山,俯首是谷,到最近的小明小红家串门也得翻过几个山头。
贵州的山,地少石多。有个小故事,一位老农在田间劳作之际,摘下帽子放在地上,心满意足地数着他那有限的十块地,但数来数去都只有九块,后来才发现第十块是被自己的帽子盖住了。这小故事不知出自何处,但却是贵州地少的最佳写照。从车窗探头出去,只见嶙峋的怪石从山坡一直铺到谷底,虽然最后有那么一小片平坦的田野,但这么一路滚下去,必定体无完肤,要是脑袋先走,还可以比一下谁硬。呜呜,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抬头,换个角度。山石间,一片白色小花婆娑下垂,像一首婉约的诗,在坚硬冷峻的岩石间点缀出一缕细碎的柔情。
去万峰湖的路上,到处都在修路,到处都在采矿,轰隆隆的机器声中,采矿工人把大石块采下,经碎石机、锤子,大石变小石,然后用人手一块块的把它铺平,再用大轮子镇压。铺这样一段路得费多少劲呀?筑路工人就住在路边,简单的红蓝白在头顶一盖,以岩石为屋檐,就是一个家。如果岩石在半夜里一塌,人就这么大了。令我想起新疆的采玉人,玉采到哪,家就安在哪。
行至途中,车子停了,全部人都下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明就里地跟着走了一段路。原来是全面修路,这边怪石突兀,正在采矿,那边是山谷,空旷深邃。路面坑坑洼洼地铺满碎石,铁家伙的大吊臂正在头顶耀威扬威。背着竹筐身负重物的人把双手放在身前,以维持平衡;我盯着路面,踏着碎石,小心地避开大坑小坑,其他的完全顾不上了。如果崖上的岩石顽皮要滚下来,此时的我断然是避无可避的了。不难理解为什么内地的矿点会出那么多事,死那么多人,比这危险得多的地方多的是。我是个对社会无大用的人,我明白世间的许多苦难,却无能为力。
走过这一段,众人呼拉拉地涌上一辆空车,卖票姑娘和一个貌似赵本山的男人对着车上的乘客指指点点,一边数着钞票,哦…原来是把我们给卖了。
同行中有一群年轻人,六男一女一行七个,看上去学生模样,带动着一股年轻的气息。他们拎着水果,托着啤酒,背着吉它,一看就知道是小朋友去郊游了。一问,也是去万峰湖的。车上,一位妇女的小狗钻到我前面那个年轻人的座位下,怎么拉也不肯出来,他的同伴笑:“你是怎样吸引它的?”本地方言,如唱歌般动听。一车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只可爱的小狗身上了,一个男人站起来抓回去,司机回头一声断喝:“不要站起来!”他连忙坐下,大家都笑了。
车上很挤,七个年轻人的水果、啤酒全都抛上车顶,颠簸中不时有水从车顶洒下,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啤酒和矿泉水。最后一排空着一个座位,但车厢里的货几乎已堆到车顶,谁都进不去,除非爬窗——这是贵州的特色,所以座位上通常满布脚印。此后一见到诱人的景致,我总是条件反射地想跳窗而出。七人中的一个身轻如燕地跳窗而入,他的同伴笑:“想不到还有座位吧,是不是很有幸福感?”这帮家伙还挺幽默的,扔块毛巾也笑言一句:“抛物线不要太高哦。”
想起昨天在天星画廊,正当我上气不接下气举步维艰之际,忽见两个挑着漂流气筏的小伙子从栈道上直冲下来,他们走得飞快,长长的竹竿尾巴在空气中高速晃动,晃得几乎只见影子,像十三姨无影脚;走在后面的小伙子被前面那人拖着走,只顾低头看路,脚下却丝毫不乱,教人看不清他究竟有几条腿。我退到一边,很惊讶地看着他们,不由得张着嘴笑了。路边二人,一个是漂流一个是景点的工作人员,大概是看见了我那古怪的表情,也看着我笑了。这里的人,都给我一种很快乐的感觉。
人说贵州“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两银”,贫富与否,不过相对而言。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一群乐天知命的人,恶劣的自然条件不曾令他们屈服,相反,他们正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地改造自然,创造未来。
转车后,人比原来多了很多,都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赵本山要收钱也得等到车停,跑出去从窗口收,汽车“呼——”的一声开出,差点把他落下,绝尘而去。车上堆满了货物、竹筐和塑料大罐——这也是贵州的特色,山里交通不便,物资都要从远方运来,所以,有经验之人要上车,首先会从车窗外探头进来看看还有没有空间。我的座位早就没了——能站已经不错,一只脚见缝插针,另一只踏在汽车轮子上;右手吊着栏杆,汽车倾斜时可以看见左边深深的谷底。
不由得想起马岭河103事件,99年10月3日因缆车超载,死十数人。昨天听南宁男人说到现在还没赔完,父母双亡的那个小孩子的官司也没打完,外公和爷爷在争抚养权。韩红的一首《天亮了》,写的就是这件事。我心有忐忑,今天刚好是10月3日,会不会出事?下车吧,但正如南宁男人所说,大家都上,你上不上?下一辆还是照样的挤。
常言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没上过青天,不知道上青天有多难,但只要告诉我蜀道难于黔道,我就知道有多难了。这一天,以及接下来的第二天,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不折不扣的黔之驴,跌跌碰碰地行走于曲折迂回的黔之道。
——万绿湖中的人家——
浩瀚烟波,陡峭岩石,能想象他们是怎样生活的吗?
贵州兴义. 03.10.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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