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和一位朋友通話,
講了15分鐘後,
朋友:「你實在不像個孕婦。」
我:「啊?」
朋友:「我們已經講了15分鐘的話了,你都沒有提到懷孕的事。」
我:「所以?」
朋友:「所以不像個孕婦啊!」
今天學校同事到家裡來,
看著我的肚子,
大家開始紛紛講起育兒經,
我才知道,
原來安親班是指負責托育,
以安撫家有小孩的父母親,
他們齊齊地問我:「你有沒有打算請育嬰假?」
我說:「沒有。而且我打算做完月子後去澳洲參加一個研討會。」
大家不約而同地露出「此女顯然狀況外」的表情,
然後繼續講述小孩是如何的難帶、
這年頭養一個小孩又是多麼的高成本云云。
在經過了辛苦的安胎、
驚嚇的發現我有地中海型貧血但好在陳大牛沒有問題,
又歷經改了兩次才做成的羊膜穿刺和高層次超音波後,
我的懷孕已經來到了第26週。
一個懷孕26週、
被醫師認為胎兒太小未達標準體重、該努力加餐飯的孕婦,
在半夜12點不睡覺,還在寫部落格,
依照孕婦守則,這顯然也是種不合格行徑。
我承認,
當醫師宣佈這是一個男寶寶的時候,
我心裡是有些失望的。
我一直希望有一個勇敢的女孩能當我的女兒,
我知曉作為一個女人的種種艱難,
不論我的孩子如何離經叛道、古怪孤僻,
我都知道我能和她心意相通、血脈相連。
本來和陳大牛說好了,
這個寶寶會姓我的姓,
但既然知道是個男寶寶,
我不願意別人認為是「因為母無兄弟、因此要生一個男生來傳母姓」,
所以才以我的姓為寶寶的姓,
這樣豈非強化性別刻板印象?
於是,我立刻決定讓這個寶寶跟著陳大牛姓。
因此,這是一個不與我同性、也不與我同姓的孩子了。
雖然,前者不是我決定的,
但至少我可以決定後者。
陳大牛安慰了我很久,
他說:「我們可以好好教這個寶寶,
讓他很小的時候開始就知道尊重別人的重要,
我們可以教他做家事、教他女性主義,
你不覺得女性主義也要從男生開始做起嗎?」
我知道,我瞭解,
但,理智和情感是不一樣的。
花了好幾個禮拜,
我才慢慢接受這個事實,
只餘現在偶爾微微的惆悵。
懷孕後,任何人不論有無懷孕經驗,
都自覺應該向我傳授懷孕大全/禁忌,甚至坐月子秘方。
不幸的是:我是一個極討厭被規訓的人,
尤其討厭『XX守則』『OO須知』。
任何有形無形的教條,
都是讓我極度反感的東西,
這也是為何我一直相信有神祇,
但始終無法加入任何一宗教的原因。
我從來不買「XX歲前你應該做的10件事」之類的書,
也很訝異為何坊間這種書會有銷路?
我的人生為何要別人來規定如何走如何做?
但現在,我成了一個沒有經驗值的初生之犢,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說法作法,
我被恐怖的資訊攻勢淹沒,
毫無招架之力。
懷孕後,為了產檢,
我三不五時得進出醫院。
進出醫院對我來說並非罕事,
這幾年陸陸續續開了幾次刀,
有一兩次住院,我甚至是自己到醫院安頓好才通知家人。
但現在,我特別怕去醫院,
我怕醫師開口告訴說:
「看來有點問題。」
一個人時,再壞我都覺得自己可以承受,
即使有了陳大牛,
我也覺得我們是兩個個體,
只不過是相知相扶,
但現在,我不知道那麼脆弱幼小的生命,
就在我的身體裡,
他若發生問題,我該如何保護他?又該如何做決定?
最近我常想起我出國前、以及我在國外的日子,
有我一個人的日子,也有我和陳大牛結婚後,兩個人的日子。
回想一陣,再低頭看到我的肚子,
便有一種前世今生之感,
好像死去的人在望鄉台看著自己的前身。
那種感覺,卻也似曾相識,
很像我和陳大牛要去公證結婚的那天,
我走到家裡大門口,
突然雙手搬住樓梯,
非常不想往前走一步時的感覺。
(是的,我的確做過這種事,當時還是陳大牛在眾人面前發誓會好好珍惜我一輩子之類的,講得我一時心軟,我死扳著門的手才放開)
看起來,我的確不是一個傳統上充滿母愛的孕婦,
但是,一個要求自由度如此大的女人,
從知道懷孕開始,
我便不斷地在忍耐、妥協、再忍耐、再妥協,
而可以想見的,等寶寶出生後,
我會忍耐妥協的地方將成等比級數增加,
在這些情況下,
我仍然維持自己的健康、維持正常的教學和研究、
以及盡力承擔作為一個孕婦的責任,
因此,如以努力的程度來衡量母愛,
我覺得我實在很偉大,
──儘管被認為是不像孕婦,或者在狀況外。
而我也知道,
在經歷了許多辛苦之後,
只要目前寶寶狀況是OK的,
那麼無論如何,我便是幸運的。
我並非不知感恩之人。
於是,我也就只能在站在望鄉台上告訴自己:
前世的繁華,便讓他過去吧!
面對新的人生,我得有新的寫法了。
雖然,
我也還不知道,
這新的寫法,
會寫出怎樣的後半生。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