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一個給我許多許多機會的年代,
我未曾因為我的性別而被要求放棄各種可能,
天啊,我真是太太太幸運了。
我必須要做更多,
否則,我如何對得起那個時代,
為我們奠定基礎,
但卻被要求放棄自己人生選擇權利的這些女子‧‧‧‧‧
上週我應邀至南部地區軍事法院演講,
講題是性別主流化與性別平權在刑事審判中的應用,
考量路途遙遠,我一度想推卻,
但邀約者是一位充滿熱情與理想的女性軍法官,
一再誠懇的邀約,且堅不放棄,
盛情可感,
並以性別議題在父權體系的軍中特別重要為由,
讓我深以為然,難以推辭。
最後我想,既然要去一趟,
就畢其功於一役,
將想在高雄做的事情都做完,
就答應了。
週日,和學生一起坐高鐵出發,
先到飯店與久未見面的畢業學生見面,
接著出發到旗津。
旗津,一個我一直很想去,但從未去過的地方。
那是「風櫃來的人」的澎湖出外人
到了高雄繁華大都會落腳的地方,
那是「最好的時光」裡的少年侯孝賢每天出發、
要坐渡輪去高雄打彈子的地方,
也是「不能沒有你」的妹仔,
等待父親歸來的地方。
旗津,還有一個我很想去看的地方,
已經想看很久很久,
但一直沒有機會,
那是二十五淑女墓。
1973年9月3日,
旗津的二十五位花樣年華的女子,
在前往前鎮加工區上班的途中,
由於颱風來襲,加上船東超載,導致翻船,
失去了寶貴的生命,為了紀念這因公殉職的這二十五位女性,
因此建立了二十五淑女之墓。
這麼多年來,
二十五淑女墓始終是台灣的傳奇靈異景點,
許多傳說繪聲繪影。
但我第一次知道這個故事,
心裡只是滿滿的心痛與不捨。
要知道:
在船難發生後當局清查罹難者身分時,
發現這些女孩年齡最高三十,最年幼的只有十三歲,
其中多數是家庭經濟的主要來源的負擔者,
和當時社會中普遍的女性際遇一樣,
她們多半是家中的長女或獨生女,
因為家庭的經濟負累,或是為了要供給家中的男孩繼續就學,
在國中畢業後隨即進場工作,
在當時高中畢業對於女性而言已是受過較好的教育,
能夠選擇的行業也多會計這類「坐辦公桌」的工作,
或是低階的工廠管理工作如生產線的領班或班長,
國中畢業只能進工廠日夜加班拼領微薄的薪資,
在罹難者當中最高的薪資所得一個月不過兩千元,
最低只有九百塊 ,而月領九百塊的罹難者有四位,
年齡不過十三、四歲。
(以上資料出自陳婉娥─苦勞網的作者之一─重回旗津一文):
而她們罹難後,原來的二十五淑女墓銘文上,
竟只提及罹難者「雲英未嫁」,
未對工殤及勞工通勤的安全有所著墨,
更未反省女性勞動者所受的剝削與不公。
文內強調的「淑女」二字,
則是過去台灣父權祭祀主流,
以女性未出嫁、又無冥婚、
無法入祀宗祠的一種類似「姑娘廟」的安排,
對許多性別研究者而言,
二十五淑女墓是一種歷史的見證,
見證台灣女性的底層勞動是如何的珍貴和被忽略。
還好後來高雄市政府重新改建,
將原址設計為勞動女性紀念公園,
以工安宣言和一朵鐵鑄的大蓮花,
來感謝和紀念這樣一群為台灣經濟奇蹟付出最鉅的女性。
來到高雄,我想去看這個地方,
於是我和學生出發,到了鼓山碼頭。
我驚訝於渡輪航行距離的短暫,
本以為起碼要20分鐘,
沒想到一下就抵達旗津。
想到過去這麼短的一段距離,
竟會發生如此慘劇,
更顯見當時對運輸與人身安全的輕忽。
我坐上計程車,指明要去二十五淑女墓,
並請司機先生等我十五分鐘,
讓我在那裡安靜的感受、再載我回碼頭。
我從來對鬼神都是無恐無懼,
學刑法的人,
知道惡人比鬼恐怖一百倍。
但陪我去的我的兩位學生不幸屬於敬鬼神而遠之的,
看得出來頗為驚嚇,
然而既然陪著老師來,
只好硬著頭皮遠遠站著,著實令我不忍。
我在新的紀念公園前徘徊、默禱,
一時之間熱淚盈眶。
雖然,我常常覺得很累,
雖然,我也常會在家庭與工作之間感到難以平衡,
在每日緊湊的行程中,
不斷轉換我的許多為人師、為人妻、為人母、為人子、
為社會公民的角色,
時有角色錯亂或調適不來的艱辛;
但當我站在鐵鑄的大蓮花前,
撫摸上面刻著的一個一個名字,
我覺得我是多麼多麼的幸福!
我生在一個給我許多許多機會的年代,
我未曾因為我的性別而被要求放棄各種可能,
天啊,我真是太太太幸運了。
我必須要做更多,
否則,我如何對得起那個時代,
為我們奠定基礎,
但卻被要求放棄自己人生選擇權利的這些女子。
尤其從旗津返回市內,
晚上與我的一群學生聚餐,
都是女孩,個個聰明優異、學業事業有成,
我更是深刻感受平權的進步,心情激動難以言喻。
那一天,在旗津岸邊,
我對這二十五位女子說謝謝,
謝謝你們的付出,我們,不能也不會辜負。
照片:我和我引以為傲的學生們於高雄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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