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蓮花開(下)
—走過安寧病房—87/5/20
4/28這一天他踏上了改變命運的旅程，由我和小叔撐著他搭上車、利用輪椅上飛機，我們順利出發飛抵花蓮。一路是「東方取經」的心情和對未來一份不可知的期待，心中對慈濟的憧憬也一幕幕的在眼前兌現。急診室裡，志工師兄熱誠的接應服務，醫師態度溫和、親切的詳詢病情。進入病房，護理人員除了客氣的為我們作例行準備工作之外，還特別端來師姐煮好的一鍋麵線，這一鍋麵線餵暖了我們三個人的心和胃。那電動的病床，滿足了公公凡事想自己動手掌控的需求與舒適，同時對慈濟的醫療設備有了想像的信心。緊接著有人來邀請公公去空中花園參加師兄姐的康輔活動，我知道公公的身體雖疲倦，但心卻被打動了！好奇又樂觀的他打開了心和大家一起同樂，慢慢的那隻貼在胸口撫痛的手移了位，不知不覺和團體一起緩緩的拍起手來。
也許是心安了，也許是累了，這一夜他便沉沉的深入睡眠。然而隔天醒來時，馬上面臨的是現實的挑戰，小便困難，下肢也已不能動彈，疼痛、嘔吐，十分的折騰，令人不忍。一項項醫師曾經推斷的症狀，也正一步步逼近。陪伴在旁眼睜睜的面對殘酷現實。幸好我們及時出發，在這裡有醫生和護士來照應他隨時可能出現的各種症狀，否則後果實在是難以想像。同時我們也確確實實的體會到，除了依靠醫療來緩和症狀、緩解不適之外，心理層面的關照和宗教的信仰是此階段非常需要的幫助。
在心蓮病房，醫生護士皆以病人的感受為重，完全接納病人的情緒，並為他緩解不適。處方隨時調整，道具不斷增新，公公的身體是被照顧了，他對癌症末期所有的恐懼也減輕了。但心靈呢？我覺得他還是依靠著外來的溫暖，有朋友，有歌聲，他開心。一旦沒有人逗他開心，他隨即懊惱，罣礙。為求突破，我每天將病床推進佛堂。請他合掌、我拜佛、同時靠在耳邊為他祈禱〈弟子簡秀芽，祈求阿彌陀佛幫助王思宜先生，身體的病痛能夠停止，心中的煩惱會得解脫，慢慢能靜下心來，安心唸佛，阿彌陀佛！〉，然後一起唸頌迴向文。一回、兩回、三回，終於他願意自己合起掌，恭敬虔誠的口中唸唸有詞。就在我和老四一邊拜佛，他一邊和佛說不停時，我們的心放下了一大半。我們知道，「突破」有望了。
在心蓮病房，一切設想週到。硬體設施不像病院，倒像個大家庭或小社區。病房是一戶戶人家，木頭的質材、溫馨的色調與空間設計，閱讀、用餐、交誼、家屬休息室……等公共空間，是大家交談、互相幫助與生活的地方。為不便洗澡的病人設置的洗澡機更是值得一提，在寬寬的大空間裡，擺著一架造形有點兒像嬰兒澡缸的大型澡缸。全自動按摩水流，油壓升降，方便於接放行動不便的病人躺著入浴，洗頭、搓背、刮鬍子一次完成。升上來，用了四條大布巾，輕輕柔柔拭乾身上水份。看的人都舒服。我不禁聯想起我們為嬰兒洗澡的模樣。
軟體的軟體是志工群，抹著慈濟面霜(和顏悅色)的師姐們，使出渾身解數，只為討好病人。為博得一笑，她們唱歌、跳舞、說笑話，時而傾聽、時而勸解，胡琴、月琴……十八班武藝統統出籠。一班班來自台灣各地的師兄師姐們，用溫暖和熱情、無所求的大愛，把公公對人性的信心全找了回來。他相信他所看到的，他感受到世間溫暖的一面。
入院第四天，他在空中花園的康輔活動中這樣分享著：「我從高雄來到這裡，這裡真的很好，大家對我這麼好，我真感謝！我實在是想不到真會有一個地方是這麼好，昨天和大家一起唱歌，今天覺得比較舒服。多謝各位師姐！等我好一點，我會唱很多歌給大家聽，真正感謝大家！」這些話聽在我耳裡，是即感動又心酸。只有我知道他要說出這段話是多麼不容易，句句肺腑之言啊！躲在背後的我的淚水，是感恩加上錯綜複雜的心情。除了師兄、師姐外，心蓮病房還有幾位年輕的義工，在唸書或工作之餘投入安寧照顧，精神令人感佩。他們牽著公公的手，幫他按摩，陪他說話，或唱歌。左一聲阿伯，右一聲阿公，不論是出至護士或是志工，我想他感受到的是大「家」的愛。
5/1，他來院最亢奮且感受最豐盛的一天，由早到晚，節目滿滿。晚上在陸光義演的晚會上，他躺靠在病床上一邊享受晚餐，一邊看節目。兩旁是兒子和媳婦，旁邊圍繞師姐們，他從頭到尾都開心的拍手喝采。甚至隨著現場高亢的氛圍，他竟扭動身體跳起扭扭，讓所有在旁的人都為之一「震」，喜稱他「跳扭扭的阿伯」。
隔天之後，他的生命能量就慢慢的走下坡，睡眠時間漸漸增加，活動需求也減少了，就連我5/4專程回高雄，為他帶來好朋友恆春兮送給他的——中山琴，他也只能勉強撐起一點力氣彈幾次，感受朋友的好意，滿足一下五十年來的懷念。我看得出來，他的身體真的累了。
患病以來，他一再的向我們表示：「我不怕死，只怕痛苦，更怕拖磨。」甚至在高雄時，也不只一次的向醫生提出安樂死的需求。來到花蓮短短幾天，他的身心慢慢安頓下來，也不再有恐懼和不安的情緒出現。對家中成員的某些牽罣也漸行消失，即便是老三(我先生)人還在美國，他也心情愉悅的透過電話對他說：「這裡設備很好，人也很好，我感覺很舒適，你不用擔心我，好好把學位拿回來就好，不必掛心我的事。」5/4下午至5/5早上他都呈沉睡狀態，老四金峰心裡著急，不時往佛堂拜佛祈禱。醫生在夜裡也曾要我們提高警覺，隨時可能會有狀況。師姐們教我要探探他口氣，有無後事交代。於是我趁5/5早上他清醒時和他聊聊：
「爸爸！你這樣一睡這麼久，把我們都嚇一跳」
「有什麼好嚇的！假如我能這樣睡著走，是我最大的希望。」
「像二舅所形容的，輕飄飄……的感覺嗎？」我回憶起上一次二舅在生過一次怪病之後的分享，那是一次可遇不可求的經驗，二舅自己說他從此不怕死了！
「騰雲駕霧！」公公開心的哈哈大笑，像個無有恐懼的天真小孩。
「可是，我們不確定你是否有事未交代，而有所罣礙啊！」
「無了！現在我完全沒罣礙！」
至此，我的心也全放下了，回想起來，公公的需求一直是一致的，只是兜了一大圈，因緣原來是在慈濟罷了！他在慈濟找到他所迷失的大愛，也放下了俗間的罣礙，他明白了！覺得自己很有價值，人間沒有白走一回，他心中的蓮花自然開了！
5/6早晨，他所有的兒子、媳婦和孫孩陸續趕到，圍繞在他的身旁〈三哥也提前趕回來〉，祝福的佛號輕輕的陪伴著，兒媳一一和他道別感恩。同時，將他最後的積蓄一百萬元捐給慈濟，有顏惠美師姐聲聲的關懷和引導，加上德如師父在場不停的開示，更有陳醫師真誠的唸佛祝福，親切如自己孫女的護士小姐–阿純，幫忙淨身更衣……，他正清楚明白的走向生命的另一個階段，我們稱為「往生」。這是我目賭的一個溫暖和諧的送行畫面，下午5:48他自然而平靜的不再呼吸了！感謝心蓮病房的人性對待，感謝幫忙助念的所有師兄師姐們，在八小時的虔誠助念後，我們看到父親的臉是那麼恬靜、無邪、栩栩如生。親身經歷目睹這一切因緣示現，自然而然的，大家心中的蓮花也都開了！
在心蓮病房往生，感覺上是比家更舒適，斷氣的前後都沒有絲毫的驚動。甚至在慈濟醫院的地下室設有莊嚴的助念堂，容下了五、六十人為公公虔誠助念。公公的身心靈，自始至終被完全照顧。因此，辦理公公的後事，全家人決議以最簡單而莊嚴的儀式，同時盡可能不勞動親友，相信公公也是同意的，在此向所有親友致最深的謝意。
陪伴癌症病人，看他末期時的身心煎熬，生還不如死。
走過安寧病房，深入身心靈的全人照顧，即便死也猶如生。
身體是回歸自然了，生命卻以不同的形式活在每個人的身上、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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