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86年,87年公公婆婆相繼因肺癌離世(一左一右),當時心理的昏亂與悲傷,藉著將過程紀錄而得到很好的自我治療。後來知道二哥收藏了我所作的紀錄,每當想念就拿起來回憶.......
比較起來婆婆的臨終是辛苦多了,就像生前,她總承擔家中一切大小事務,保護公公,保護孩子,每日等到孩子都進門了她才安心。
婆婆先走,我們在她身上摸索學習臨終關懷,她的辛苦讓我們檢討了很長一段時間,對於死亡過去都不敢正視,才臨時抱佛腳。不過也因婆婆的辛苦,才使公公的臨終品質提升。
紅色蓮花20號 - 86,6,24
~她於七十四年受頒模範母親~
回憶與婆婆相處的歲月裡，她謹言慎行，凡事為孩子著想，為別人設身處地，盡其所能的愛顧孩子，勤檢樸實、吃苦耐勞，將整個生命焦點全投注在善待孩子、家和親友鄰居，未曾為自己的生活品質考量。也許這是上一代女性修持的德行，在我們這一代女性看起來，雖感恩也感佩其修養，卻時有不忍，不忍其不曾為自己而活。
民國七十八年婆婆發現患有高血壓及輕微糖尿病，原嗜愛鹹重口味的她，隨即配合我們清淡的飲食設計，毫無怨言的合作態度，令我由心的升起一份敬意。即便是身有不適，也未曾對兒媳有所怨氣。許多婆媳相處皆出現問題，而我們與婆婆長期相處未有任何不快，實是婆婆人格成熟，處事慧智，她未曾參予所謂修行，卻凡事善解，她未受學校教育，為人處事卻深得尊敬。隨著相處相知，漸漸的--我視她為模範。
關於教育孩子，她的觀念尤其特殊，捨不得罵、更捨不得打，卻把五個孩子教得行為端正、心地善良、敦厚老實、各有成就。她說：「我一手倪也(孩子)攏沒扑(打)、沒罵，殷嘛沒變否(壞)！」
原來她獨特的教育法門是「愛」和「身教」
~去年，她的身體漸漸衰壞~
八十五年十月陪隨公公前往大陸治療肺癌時，出乎我們預料的是顧醫師的診斷，
她要我們注意婆婆的身體，並說明她是糖尿病、高血壓引發心肺出問題，有生命危險，當時婆婆沒有任何不適，血壓與糖尿也控制的平穩，而就當時顧醫師診脈的準確性，又讓我們因折服而擔心，一時之間，我們陷入疑惑。只得遵顧醫師交待，按時服藥。
服藥期間一切正常，只是婆婆對顧醫師的藥非常不能接受，總是皺著眉頭憂苦的入口。年底開始出現輕微氣喘，當時因許多個案實例加上顧醫師的為人與醫療觀，使我們十分信任她，心想，就要去大陸了，又因顧醫師反對吃西藥，所以未往醫院尋醫。
次年一月中，再一次前往上海複診，途經澳門轉機時，不料氣候劇轉，風大天冷，一出機門既受嗆風，大家一陣慌亂，母親已受強烈風寒，氣喘急促、臉色蒼白、不能行走，我們一路保護她見到顧醫師。這一路她極其辛苦的撐著，忍著氣喘、嘔吐、身虛，害怕身亡上海而帶給孩子不便。而顧醫師除了盡力挽救及減除痛苦之外，也一反常態的希望我們回台時能入院再作檢查。坐在輪椅上的婆婆一出關高雄機場，見到兩位小叔時微笑的緊握著他們的手情緒激動的說：「會得轉來看到恁(你們)真好」！不知情的小叔也許有些不解，但看在我眼裡卻是一陣心酸！
回台灣的隔天一早，我們上醫院檢查，始知其左肺嚴重積水，經推薦轉院做進一步治療，經三次抽出將近5000cc的體液仍見不著肺部真實狀況，只從檢液中懷疑是肺癌。
為作更妥善處理及進一步檢查，又經推薦轉院，為其詳細檢查確定是肺癌末期。醫生為其肺積水作了處理使其不再為積水而帶來痛苦並說：我們能作的就是這樣，她已不能開刀，化療也無法真正治療，只能拖延些時。留在醫院我們會為她化療，若不化療即可出院。聽完醫師的話，經家庭會議協商後，決定服用顧醫師為新狀況而配的藥方。
確定是肺癌的這一天，我的先生數次摘下他的眼鏡，靜靜的拭乾他不曾在我眼前落下的淚水。
服顧醫師的藥，她很快的恢復了體力，儘管她不愛中藥，卻願為愛護她的兒子們而忍著苦喝，兒媳若不監督服藥，她便趁機逃避。我們不忍她服藥如此不快，偶而也配合她由一日三服減為一日兩服，當然，大原則是不敢怠漫的。
~經過平靜的三個多月，我們所害怕到來的日子來了~
86/6/17日前數日，開始出現嘔心、嘔吐及輕微氣喘，17日當晚出現左腳失衡而差點跌交，次日左手不聽使喚，左腳不聽指揮，心跳脈數加速又加上氣喘，為減輕他的痛苦，我們速送往安寧病房，因安寧病房無床位而住進內科病房作安寧醫療。下午住院，醫師除為其緩解氣喘及給與氧氣之外，未作其他處置。婆婆因擔心自己中風而顯得不安，直吵著要回家，他並不知這是癌轉移至腦，而訥悶醫師為何不趕緊作治療。事後想起來，兄弟們因擔心母親及父親不能承受，而未告知真實病症，對她來說的確不公平。
這一夜，婆婆突然兩腳都不能使力而無法行動了，而且出現幻覺，恍惚不認得自己的手和腳。她心裡的恐懼與不安使她更陷身心煎熬，天亮時她比昨日更加憔悴不安，醫師的點滴和類固醇些微安慰他的心，並未實質減輕他的痛苦。她開始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的輾轉起伏於臥床。
~安寧照顧~
接近中午時，隔壁床一位信佛的老太太與我們聊起念佛，並詢問我們可有皈依三寶？我答以：婆婆近年偶而唸佛，也親近法師，但未皈依。她說：應該皈依。此時，婆婆聽見我們對話後，對我說：「若欲皈依，得尋咱的師父」。當我確定她指的是開證長老時，我速前往宏法寺，恭請師父為病床上的婆婆皈依開示，同時為自己平時不精進學佛而懺悔受教。慈悲的開證上人不顧中午休息時刻說：走吧！對她來說時間太寶貴，現在就去！
婆婆未料師父駕臨，情緒激動的伸出求救的右手說：「師父，我想欲來去啊，請你緊請阿彌陀佛來接我。」(她會對師父說出這樣的話,我十分驚訝,因為從沒人教過她。)開證上人平靜的為她主持皈依，並開示生死，告知身體是暫時的軀殼，靈魂不死得永生等等。師父一離開，她似乎是即刻開悟的用力親上扒在她胸前的我的臉頰，這個動作與她後來的言行都讓我感到無比驚訝，她突然的活潑起來，親親老四的女友小容，並說說笑笑，一反平日作風，頭腦又異常的清醒。
下午，虔誠信佛又善於臨終關懷的江淑清師姐前來探望，由於之前婆婆已從照片上認識而略有熟悉，江姐一面輕輕為其按摩安撫，並緩緩教她唸佛，教我們使用艾草為她擦澡，配合著輕柔佛號，感動了婆婆及週圍的我們，尤其從不會唸佛的老四金峰，輕撫母親的手臂，聲聲習唸阿彌陀佛，婆婆像是天真無邪的孩子受無盡安慰，那一份滿足與喜悅畫面我永難忘記。做一番示教之後江姐離去，我們似乎跟著失去一股力量，隨既明白，我們必需自己學會安寧照顧，不能依賴。我們試著讓氣氛很快的恢復。此時婆婆似乎更開竅了！當我讚嘆她使用支氣管擴張藥物吸器大有進步時，她取出吸管認真的回答我說：「一項高(行)，逐項高(行)」！再問她那樣行，她不加思索的回：阿彌陀佛！老四要暫離病房向她揮揮手，她也很有精神的回以：阿彌陀佛！目賭這種種現象的我深感不可思議，所謂離苦得樂只在一念之間啊！婆婆真是太有慧根。
晚上，她整夜精神、心情良好，兩眼睜的大大的不睡覺，跟兒媳們話家常，以前沉默寡言現在幽默風趣又記憶特好，她的不平常逗得大家既開心也擔心，老五顧及半夜吵到別人〈醫院已無個別套房，我們住的是四人房〉，所以用輪椅推著出門散步，凌晨在醫院門口，我們兄弟妯娌坐一排聽她在輪椅上說故事。說得興緻，吵著找公公，公公來了，她輕鬆愉快的交待老四的親事要如何辦，宴客需準備素食，家要怎麼清掃等等，又說她要下來走走，總總反常使大家聯想是不是時間到了？由於大家沒有經驗，只好在凌晨四時又請來江姐，在江姐帶領的念佛聲中婆婆沒有身心的痛苦，漸漸的她用歡喜的眼神面容指著半空說「有花！」「什麼花？」「蓮花！」「什麼顏色？」「青色！」還有一層層如雲，如竹子，如茶樹，眼前都是一朵朵小碎花，好多好多！全部都是！此時她不斷的想喝水，每一口都讚嘆清涼、甘甜，她說：「我一世人還毋辨(不曾)飲過茲爾(這麼)好飲也水，像這款水，我一大壺嘛飲去。」
她還問我說：「我目珠霧霧都看會清楚啊！恁目珠許爾(眼睛那麼)好，敢講沒看到？」
天快亮了！隔壁床也被吵醒了！她建議我們應該回家，聽得她建議，江姐問婆婆想不想回家？婆婆說：「好啦！轉來去御書房好啊！」見此我們速辦出院，回她平日常睡的床。
20日清晨，我們帶她回到她平日住高雄時生活的地方，回家後眼前的境界慢慢轉變，碎花仍有，只是減少了，水也沒醫院那麼好喝，她累了想休息，老五陪伴，為讓她能休息佛號暫停約兩小時後，她又受身心煎熬幻境全是黑色、老鼠、虫、頭髮等，由此我們相信，誠心持佛號能帶給她心寧提昇、提醒正念，保護氣場正向。這一天孩子全部到齊，大哥大嫂從學甲趕來，遠在台北的二哥也趕回來，大家日夜佛號不斷的保護她。
21日早上因前一夜不能入睡，請教醫師也未有具體減輕痛苦的方法，他說：若要對症減輕痛苦，需再作細部檢查，他不以為我們應再勞動病人受檢查的折騰。至此，我只有繼續尋求安寧治療，再一次商請開證上人前來為婆婆開示，婆婆受到安慰與開導後，問師父她看見鄉下老家的院子裡長滿金瓜，長長的，長的滿滿整園，她好害怕。師父說：那是好景，金瓜滿園，妳當可放心，她點點頭放下心。
師父走了，江姐又抽空來了！婆婆似見到好友般歡喜，乖乖的唸佛一陣子之後她表情有異，從未哭泣的她說：「我想欲哭！」江姐問為何？她說：「我毋甘離開我的倪也！」
大家聽了也想哭,但不能哭,承受不住的人就到外面哭一哭再進來。
現在我懂了，婆婆既使已經見識極樂世界，也不嚮往，因為她捨不得離開孩子。
下午五點多婆婆一度陷入淺息，全身冰冷，在全家溫馨的佛號聲中再慢慢恢復正常。晚上她開始逗大家開心，與大家話家常，出語幽默，「淑美是撒賴也(撒驕)」「老四乖倪也(乖孩子)」「老五搞怪」老二問及正在背後扶著她的老三呢？「他是靠山！」等，並指著在旁的小容說：這是好媳婦，又一一指著說：二嫂、小娟都是，大嫂也是。此時，有人說溜了嘴，提起我正在隔房打點滴(補充能量)，淑美敏銳的打暗號噓止，她竟清醒的說道：我那會不知也(不知道)秀芽在注射，恁不予我知也，驚我煩惱。隨即又笑指公公：「土老爸」，全家被她逗得開心非常。
然而接下來她的身心更陷痛苦，虛弱，呼吸不順，胸部焦熱，整日整夜坐躺難安，直要求要下床或上廁所，直至天亮後，江姐與謝大哥請來大悲咒水，並為她持咒，教唸觀世音菩薩，這一天是6/22，她迷糊的喊著小茜名子，江姐問她找小茜作什麼？是因為她抄心經送阿嬤嗎？她恍惚的點點頭，等一會兒她又說：想要下來！問他作什麼？她說要叫孩子們上學。江姐走後不久，她指著牆邊說小茜來了！師父來了！師姐也來了！我們趕緊佛號不斷的保護著，這一天來訪客人也多，凡客人來時，她強打精神與其對話，客人走後她像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往往客人在場時她會有輕鬆幽默表現，如林鳳珠老師與學生千芬來探望，老師牽著她的手，為她頌唸解說阿彌陀經，她靜聽完畢後認真的問林老師：「妳敢有去過？」幸好林老師滿腹經典可以「靠」，沒被她考倒。又周姐進去探望時，她向親戚們介紹「這是我的媳婦」，當時把大家嚇呆了！原來我們一起前往上海時，周姐的先生王醫師總是親切的稱呼公公婆婆為爸爸、媽媽，這些點點滴滴她都記在心裡，不曾馬虎。這一天她也曾對我說：「咱莊稼的人攏覺是(以為)我目珠闔(閉)去啊！」我問她是不是很想見鄉下的老朋友卻又怕麻煩別人，她肯定的點頭說：「莊稼人作田，真沒閒，咱不好麻煩殷」
~紅色蓮花20號~
也是這一天，她數次以極其虛弱的口氣喃喃提到「紅色蓮花20號」「紅色蓮花20號」我們不明就裡，還勸她不必選號，只要是蓮花或阿彌陀佛就可，事後想起來的確不可思議。
精神的狀況起起伏伏，身體方面卻明顯的惡化，我們不停餵予冰塊及大悲咒水以疏解胸熱，大約下午又一次危急，全身冒冷汗，脈息幾無，嘴唇泛白，身体冰涼
老五抱著她無限不捨，婆婆又堅強的撐過來。
晚上她開始吵著回鄉下，並不忘交待不得哭泣，避免吵醒鄰居，經安撫後答應隔天起程。夜裡吸著我的手背及她的指頭，我問他吃的是什麼？她說黃麻葉。這一夜她更是難熬，撐到天亮，準備完成他的心願，快速回鄉下大灣。
6/23在救護車裡婆婆似乎要撐不下去的輕喊，快一點！快一點！還有多久？還有多遠？阿彌陀佛！終於撐到家門口，眼睛為之一亮，要我扶她起來看看，親戚朋友一個個來到眼前，她念念不忘的那棵種在院子裡最愛吃的芒果也熟了一兩個，她命老五：「來！你生作較高，你去挽(摘)！」我們隨即餵她品嚐品嚐，雖不能進食也品了味，中午二嫂和公公熬了一鍋黃麻葉粥，回味從前的滋味，婆婆也吃了幾小口。
之後，身體更漸虛弱痛苦，無法進食，不能言語，夜末，公公與她話別：「你心頭放予清，倪也其大事妳嘛攏免操煩啊，日後，我嘛是會來去，心頭放予清！好否？」婆婆靜靜的聆聽，虛弱的她勉強舉起右手搭在公公的肩上，專注的看著他，雖然已完全說不出話來，但從她安適的表情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放下」了。
我們全體兒孫圍在一旁虔誠頌唸佛號，求赦業障，願離苦得樂。直至次日6/24日〈農曆正是20號〉她在眉宇漸漸鬆開，嘴角略帶微笑的平靜相中往生，時刻2:23，持續頌佛號至11:00，為其淨身、更衣，下午5:16入殮時，身體柔軟，臉相平靜安詳，且略帶笑容。我們相信婆婆真正的離苦得樂，往生極樂世界阿彌陀佛國，仍持續念佛。
特別感謝開證長老慈悲關懷
江淑清師姐不厭其煩的示範輔導臨終關懷
千芬幫忙淨身、更衣
親朋好友鄰居的關心、探望及協助
念佛會的師兄姐們熱心助念
台語文學老師林鳳珠指導協助
面對生死〈往生〉是生命大課題，見婆婆為捨不得孩子而不急著往生極樂，寧願背苦與孩子團圓相處，這是多麼可貴的母愛。在臨終的六個大痛苦日子裡，她猶為別人設想，沒發過任何脾氣。是多麼難得的修養。她的生命將不朽的活在我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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