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是個夜晚，一個風不息的夜。
我掛在窗戶上的風鈴不斷催促著我，發出了時大時小的聲響。然而巷子裡除了偶爾經過的汽機車以及剛補習完的學生騎車經過之外，其餘皆是風鈴聲，當然，也包含了那有如冤魂哀怨曲調的風聲。
想著剛剛老爸與我的談話中，我不禁想到了一句話。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好久沒看過老爸這麼頹廢的表情了，自從我上了國中後，便沒再看過這般的神情。同時在那之後，我就很少跟他談論事情。老實說，我不喜歡老爸，不喜歡他那威嚴的口氣。就算是一句正常的話，從他的口中說出來，有的時候卻讓我不堪入耳。
所以我不喜歡跟老爸談論太過頭的事情，何謂過頭?比如我不喜歡跟他談到待人處世以及人生等等的這些道理。因為我知道，我應該是聽不下去，尤其是由他嘴中所說出的。
今晚老爸把我找去了客廳，他的表情很凝重。
其實我也不需多猜，我知道他是為了他的爸媽，就是祖父母的事情。
他先開口了...
「你知道阿公阿嬤的狀況吧?」
我點了點頭，老爸隨即拿了一根菸點了起來，便開始說了下去...
「我想，他們大概再活也不過兩年...也許還嫌太長了一點。」他停頓了一下，而我被老爸的第一句話就嚇著了。因為這是個一針見血的話句。
「前幾天，我跟阿公談了很多。包括我對他們疾病的看法...阿公跟阿嬤的病，你也應該很清楚。我實在很好奇他們還能夠活多久?現在的生活對於他們來說，無疑是”拖命”而已，每次看阿公這樣像我抱怨著自己老是走不動，拖命照顧你阿嬤的時候，我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能夠講的也只有那幾句，對於他們的病痛，我沒有什麼辦法，也不可能有辦法。」他手上的菸已剩半截，他又用力的吸了一口，然後從鼻子緩緩的將煙霧釋放到空氣中，乍時客廳裡充斥著濃濃一股的菸味，我起身來把窗戶打了開來，而風就在此時大把大把的竄了進來，竄進了我的衣服裡頭，我感到有些寒意。不一會兒，我又坐回沙發上，身子又暖和了起來，接著趨近涼爽，但心頭上滯留了些許涼意，久久仍未散去。
老爸揉了揉菸屁股，接著拿出第二根，點了起來。
「做兒子的就是這樣，父母的事情就是得一肩挑下，而父母親的抱怨，我們也得要收下。就像你現在一樣。」他笑了一下，微笑隨即在一瞬間消逝。
我乾笑了兩聲：「這是我們家的傳統嗎?」
「不，這是每個為人子女都得要背負的責任...」他吸了一口菸：「小時候是父母背負著要養育我們的責任，是他們要聽我們發牢騷的。然而等到他們年老，就該反過來了。」
老爸是獨子，所以阿公阿嬤對於他寄予很高的期望，可惜我覺得老爸並沒有達到他們的期望，可能就連老爸自己都知道吧。但最基本的，他做到了，做到了一個為人子女以及身為人父的責任。
不知道是不是大男人主義作祟，看過老爸流淚的次數用手指頭就數的很清楚，距離上次，我想少說也有個四五年了。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也像他們一樣活的這麼痛苦，也許我會很自私的請求你媽，就讓我先走。至少這樣能夠遠離病痛，也不用硬撐下去...」他又停頓了一下：「人阿，隨著歲數不斷的增長，所要背負的責任就越重，這是成正比的...唯一有變數的是在老年之後，也許所要背的更重，又或者，那些包袱，早已轉交給了下一代去了...」
老爸看了我一眼，再轉頭吐出了陣陣白霧。風，仍舊沒停。
我喝了口水，我才開口：「有時候，我覺得不是他們捨不得走。而是我們這些晚輩...」
老爸看著我，像是看著那漫長又令人茫然的未來一樣，嘆了口氣。
我聽見我掛在窗子上的風鈴正哼著不成調的曲子，風仍舊呼呼的吹著，似乎未曾停過。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思緒突然沉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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