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這條純白色的走廊，他曾經走過。那年的他，伴著不斷被推前的病床，一邊緊扼著漸變冰冷的手，一邊說著「我在這裡，你會沒事的。」的話。
他從未曾哭得聲嘶力竭，除了那一次，那唯一的一次。當時的感覺，他永遠都不會忘記。是的，因愛人的離去而緊揪的心，是使人永不磨滅的記憶。
如今，他就這樣躺在不斷被推前的病床上，眼睜睜的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瞬間閃逝，卻動不了身體任何的一部分。
養育多年的兒女們就在床邊，口中說著的是「爸，你要支撐下去。」他彷彿看到他的摯愛就在當中，伸出那雙纖細的手，想要拖著他微抖而滿是皺紋的手。他多想舉高手後會有她的手回握著，卻又深明這是在夢中才會出現的景象。
他終於感受到當年妻子的無助，想要多留在世上一刻，死神卻把自己拉向永恆多一步時，眼淚會不由自主的流下。
醫護人員拉上急症室的布簾，兒女的面孔在布簾拉上的一刻消失了。他可以看到醫護人員趕緊為他急救的樣子，聽到他們大聲說著自己脈搏數字的聲音。他知道應該感謝他們為自己做過的努力，但還是覺得很煩躁，很嘈吵。他想聽到的不是他們的聲音，而是溫柔，甜美的聲音，就像是…
「慶太，慶太…」對了，就是這種令人舒服的聲音。那是，婕子的聲音，他最愛的聲音。
「慶太，你在做什麼呢？」腦海浮現出他們第一次交談的畫面…
他們坐在公司的辦公室內，還未到辦公時間的辦公室只有他們兩個。這是橘慶太成為公司職員後，幸田婕子第一次主動和慶太說話。
沒想過會被搭話的慶太，不懂反應地看著站在身邊的婕子。
「怎麼了？我臉上有些什麼嗎？這樣看著我。」婕子摸摸自己的臉頰，又再次看著慶太。
「不，沒有，只是沒有想過你會和我說話。」
婕子愕然的看著慶太，突然的放聲大笑，什至笑得停不下來。
「哈哈，你也太搞笑了吧。我們是同事，聊天說話是正常的呀。」
「可是你以前都沒有跟我就過一句話。」坐在辦公椅上的慶太，尷尬的說。
「你才來了一星期吧，」原本一直彎著腰說話的婕子，站直了身子，「而且，一直都沒有機會。」
「聊天也要機會的嗎？」慶太一臉不解地問。
「當然啦，特別是在這間公司，被看見男女單獨談話的話，第二天就會傳出交往的謠言了。」婕子認真的解釋著，話語順暢得像是早已背了下來一樣。
「是這樣的嗎？沒有這麼恐怖吧。」慶太不相信婕子的話，這裡的同事們都和藹可親的，不像是會說三道四的人。
「你不相信我？」婕子想了一想，彎下腰用手撐在慶太坐著的椅上，二人的臉只剩下幾厘米的距離，「要不我們試試看，那時就不到你不相信了。」
慶太再次被婕子的舉動嚇呆了，定睛的看著眼前的她。
「嘻，就笑的啦，我才不會為了你而冒險傳緋聞呢。」說罷，向慶太揮揮手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一直坐在椅上的慶太，側了側頭，心中想著剛才發生的是夢境？是現實？自進公司開始便留意著的女生和自己說話了，還和他嬉笑了？還不敢相信的慶太，似夢非夢的看著同事們一個個步入公司。此時，時鐘的時針剛好指著九字。
「今天晚上，七時正，在上次去的餐廳等你。」
慶太看著文件夾內的字條，他知道這是誰寫的，卻完全不知道其用意是什麼。他回頭看著他的斜後方，寫字條的人也正在緊張地看著他，似是在等候他的回應。他無奈地點了點頭，對方便滿足的繼續埋首工作。雖然無奈，慶太心中載滿著的卻是點不完的甜蜜。
「有話就不可以用口說，偏要用傳紙條的方法不可嗎？」慶太坐在二人桌的一端，問坐在另一端的婕子。
「這樣比較有趣呀，而且一定不會被發現。」
「普通同事吃個飯，即使被發現也沒有什麼需要怕的吧？」
「我們當然知道對方是普通同事而已，其他普通同事可不會單純這樣認為呀！」婕子托著頭說，「被發現的話，我們一定會傳緋聞的！」
慶太沒好氣的看著婕子，一直以來害怕傳緋聞的是她，但不斷地約對方出去的也是她，慶太到現在都捉不到婕子在想些什麼。
「你在想什麼？」婕子在慶太眼前揮手，把慶太喚回來。
「沒什麼。」
「我知道，你一定是覺得我婆婆媽媽的，一直都不說出自己喜歡你的感覺吧！」婕子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慶太聽了卻差點被飲料嗆到了。
「你要小心點呀！」婕子急忙走到慶太旁，輕拍慶太的背。平日愛玩的聲音瞬間變得溫柔，似乎讓慶太感到舒服多了。
「你剛才說了些什麼？」
輕拍著背的手停了下來，婕子一臉認真的看著慶太。靜默的氣氛持續了數分鐘，原想說些什麼的慶太，看到婕子向自己走前了一小步，彎下了她的纖腰，接下來的，是他從沒預料過的狀況。
腦海一片混亂的慶太，瞪著不能再大的眼睛，摸了還殘留微溫的咀唇一下，聽到婕子在自己耳邊說的話：「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便開始喜歡著你了。」
時間彷彿就這樣停止了，空氣凝結在半空中，身邊的一切都變得透明而不真實。那是慶太的第一次，第一次被告白，第一次被女生掌控自己的心跳，自己的感覺，自己的一切。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婕子驚訝的看著站在自己屋外的慶太。
「來接你上班呀。」慶太不以為然的回答。
「問題是為什麼你知道我的地址。」婕子依然不可置信的站在門外。
「要知道有多難呀，只要問問同事就可以啦。」慶太心中暗喜，之前都是婕子在耍自己，這次反被他嚇到了吧。
「這是你的車子嗎？」在慶太自己的幻想的時候，婕子已經走到慶太的車子旁，準備上車。
「對，上車吧。」
「你不會是有什麼詭計吧？」婕子疑惑的問剛坐上駕駛席的慶太。
「接送喜歡自己的人是很正常的事呀。」發動車子，慶太繼續他今天不以為然的態度。
「接送自己喜歡的人才是正常吧。」婕子一臉鄙視的回道。
「也是哦，那麼不是應該換你開車嗎？」慶太天真的說。
「什麼？」
「哈，不是的話，你就乖乖坐著啦。」
雖然婕子不知道慶太在想什麼，但也沒想過慶太會如此的戲弄自己。
「怎麼了？生氣了？」
「是你叫我乖乖坐著的。」婕子鼓著腮說。
慶太看到婕子這個樣子，不禁覺得坐在副駕駛席的她，表情這樣的多，這樣的可愛，也不禁喜歡她更多了。
把車子停在公司門外，為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女生打開車門。
「等一下一起去吃午飯吧，」慶太頓了一頓，「還有，下班的時候要等我哦，我們一起走。」說罷，便一副得勝的樣子坐回駕駛席。
「你不是和我一起上去的嗎？」
「前後進去就不會有謠言傳出啦。」說罷，便再次一副得勝的樣子開車離去，剩下婕子一人呆待原地。
第一次一起上班，嬉戲般的態度，似生氣非生氣的表情。在充滿朝氣的早上，展開二人戲劇般的情感舞台。
「叮噹」門外傳來門鐘的聲音，原本躺在睡床上的慶太，拿開額上的毛巾，步伐緩慢的向大門走。打開大門後，都沒有看門外的人是誰，便轉身走回睡房了。
「你都不用看找你的是誰嗎？如果是賊人怎麼辦？」門外的人把一大袋食物放在大門旁的櫃上，跟上慶太的腳步，小心的扶他到床上。
為慶太蓋好棉被，婕子不忿的看著慶太。每天都一起上班的習慣，於今天一大早的一個短訊打斷了，回到公司才知道接送自己的人病了。婕子最不忿的就是病了，也不可以在短訊內交待一下嗎？
「知道我住哪的人，只有你一個。」慶太用他模糊的聲音回答，眼睛像是睜不開來似的。
「算了，你休息一下吧，我去做點東西讓你吃。」看到慶太紅紅的臉，才知道他病得有多嚴重。
「婕子，」拉著婕子的手，慶太身體的熱度傳到婕子的手中，「就這樣陪著我，可以嗎？」
「你有看醫生嗎？怎麼會熱成這樣呢？」婕子沒有理會慶太的話，擔心得只顧伸手摸慶太的前額。
「看了，」慶太再次握住放在自己額上的手，「只要你在，自然會退熱了。」
「好了啦，我坐在你旁邊就好了，不要再說這些令人雞皮疙瘩的話了。」婕子無奈的把椅子拉到床邊，坐了下來。
本來還露出不適樣子的慶太，臉上露出微笑。他喜歡眼前的這個人，喜歡她認真工作的樣子，喜歡她可愛而愛鬧，卻又會細心照顧人的性格。簡單來說，就是喜歡她的所有吧。
「剛才，當我想著你的時候，門鐘就響起來了。」雖然感覺到有點暈眩，慶太還是盡力說出句話來，他怕婕子會感到沈悶。
「那是巧合。」冷不防婕子的一句冷淡回答，慶太頓時語塞了。
「那是緣份。」想了一回才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慶太自己也覺得有點牽強。
「才不是，你不要一廂情願的在發夢。」
「你不是說喜歡我的嗎？」明知婕子是在鬧著玩，慶太還是感到半點的不安。
「可是，你沒有說過喜歡我。」
「每天都去接你上下班，和你一起吃飯，還不算嗎？」慶太慢慢用手把身子撐起來。
「這些事朋友也會做呀。」婕子投訴般的說著。慶太這刻才醒覺，原來女生真的那麼重視那三個字。
「也是哦，」慶太把身子坐前，把手伸到婕子坐著的椅子上，「那這些呢？」
輕輕棒著對方的臉龐，把頭俯下去，唇貼唇的一刻，是一種愛的契約。沒有退後，沒有拒絕，默默接受對方溫熱的雙唇，是一種愛的允諾。這夜，是二人之間，愛的開始。
「慶太，明天有空嗎？」婕子坐到沙發上，邊為坐在地上的慶太按摩，邊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慶太。
「明天嗎？整天都要上班呢。」
「是嗎？晚上都不能抽兩小時出來嗎？」婕子伸出兩隻手指到慶太的眼前。
慶太捉著婕子的手，把她的手指都合上了，「不可以。」
聽罷，原本一臉期待的婕子，眼神立刻充滿著失望，「工作真的比什麼都重要？什至比我還重要嗎？」
自從慶太在半年前升職後，每天晚上都通宵達旦的工作。每當婕子躺在睡床上，聽著房外傳來的打字聲，便會莫名的感到心痛，心痛慶太的癈寢忘餐，心痛二人漸變疏遠的關係。婕子明白身為女朋友的自己，應該多為慶太打氣。可是，她還是容忍不了，兩人明明在交往，卻比單身更寂寞的感覺。
婕子縮回被捉著的手，抬頭看著慶太，「你還記得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慶太望著婕子，心知自己一定是忘了些重要的日期，而且那重要的日期就是明天。最近的他實在是太忙碌了，以前不會忘記的都忘記得一乾二淨了。
「我想我是忘了，親愛的你可以告訴我嗎？」慶太嘗試用比較輕鬆的語調緩和氣氛，卻似乎不太奏效，只感到手背上有水滴落下來。
「你先不要哭，我知道是我的錯。我答應你，我以後一定會緊記的。」看到婕子的眼淚，慶太整個人都慌了。
「緊記？」婕子用滿載淚水的雙眼望著慶太，「你還可以緊記些什麼？你還記得我是你女朋友嗎？」
「這個當然記得呀。」
「是嗎？我以為工作才是你的女朋友。」
「婕子…」看進婕子的眼內，慶太第一次看到她放棄的眼神。
這夜的月光，散發著憂傷的光芒。那是因為感受到二人站在愛情邊緣，快要墜下的氣息了嗎？此時此刻，月光照耀著的這個房屋，二人同住一年多的房屋，正被絕望的氣氛包圍著。
「你不是要工作的嗎？為什麼可以約我到這兒？」左手拖著慶太的右手，漫步著被夜空點綴著的海邊，是婕子自交往以後便想做的事。
「工作可以明天再做呀，交往兩週年卻不可以漏掉不做。」慶太笑著停下來，把婕子擁到懷裡，「對不起，昨天讓你哭了，原諒我好嗎？」
緊緊地抱著慶太的婕子，輕輕點頭。她知道自己的幸福，永遠來自現在抱著的這個人。只是，並不是所有幸福都可以永恆的。
「我在那邊的餐廳訂了位子，過去吃我們的兩週年紀念晚餐吧。」再次牽起婕子的手，慶太大步地往前邁步。
「婕子？」
「對不起，」婕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說出了這麼的一句話。
「為什麼突然向我道歉？」慶太不理解婕子突同其來的道歉。
「我，決定了。」欲言又止的婕子，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把抉擇多時的決定，在這晚向慶太說出來。
「我們分手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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