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蔚藍,與多年前灰暗的天空截然不同。三人下車,慢慢地走向那遙遠,卻又近在咫尺的海灘。曾經,玥和慶太都以為再也不會重踏此地,他們都以為自己不會忍受得了那悲慟的傷痛。但原來,時間是真的可以讓你從回憶之中走出來,只要你願意放開那回憶的綑綁。
「原來,海灘也可以是這樣美呀。」玥站在海邊,輕輕地按著被吹起的頭髮。
「海灘一直都很美,只是你們刻意逃避而已。」龍一看著那無邊際的大海,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不是刻意逃避,而是自然地從腦海中刪除了海灘這兩個字而已。」慶太蹲在玥和龍一的身旁,用手慢慢的把沙堆起城堡來,「那次,我和爸爸在這裡建了一個大城堡。可是沒多久,就被海水沖散了。那時的我,還不知道生命也可以同樣地脆弱。」
「生命向來是脆弱的,但你卻可以在它消逝以前做些什麼,把你的生命變得脆弱而堅強。」龍一也蹲了下來,和慶太一起堆著那連根基都沒完成的城堡。
「你到底是幾歲?」慶太看著眼前這個外表像個大小孩,思想卻成熟得要命的男生。
「下?和你一樣呀,你明知故問呀?」龍一停下動作,不解的和慶太對望著。
「你說謊!和我同齡的才不會說教一樣的說話!」慶太就像是小孩指証別人一樣,指著龍一。
「是你自己不夠成熟而已。」玥拍了拍慶太的頭,雖然看似是在吐嘈著,語氣卻夾雜著點點的寵愛。
「你們現在是一黨了,都合起來欺負我。」慶太扮作受委屈了,扁起咀來。
玥看著撒嬌的慶太,那是很久沒看到的慶太了。自她二十三歲生日當天開始,慶太就再沒有向來撒嬌。其實,以一個已成年的男生來說,應該早就不會這樣扁咀的了。可是,他們就是這樣的相處著,一直都是。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最成熟的。這陣子都因為你,我才可以撐過來。」玥走上前,溫柔的撫著慶太的臉,「你把我所有的心事都看在眼內,你了解我的一切。雖然到現在,我都把你當成小弟弟來看,但是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意。你比誰都著緊我。」
玥知道,慶太對自己不只有親情,她是知道的。她也知道,慶太一直都在留意自己,關心自己。即使慶太的言行舉止都還不成熟,玥知道他早已變成大人了。
「姐,」慶太反握著玥的雙手,「我是你弟弟,當然會緊張你的一切呀。」
「你們也太旁若無人了吧。」龍一邊堆著城堡,邊無奈的說,「不是要為所有過去的都來個終結的嗎?還是說,你們還想磨蹭下去?」
被識破了的二人,從剛才輕鬆的表情,變得僵硬起來。口說想要把過去的種種都結束,想要從過去的綑綁中逃出來,到底還是會有所猶疑。希望忘記,卻又想要留住回憶。人總是這樣的矛盾。
「其實你們很想留住過去快樂的日子,對不對?」龍一沒有理會沈默著的二人,「可是又偏偏,快樂的日子都以傷痛的作結束。所以,無可避免地,回憶過去就等於記起悲傷。」
看著快將完成的沙堡壘,和爸爸一起嬉戲玩樂的情景,在慶太的腦海內浮現。那是多麼樂的日子。
龍一繼續替二人堆著沙堡壘,在這座城堡上,挖出一個個洞,「人生,就像這個城堡一樣,會有很多個不同的房間。一個房間代表了人生中的一個情節。你可以選擇進去哪個房間,也可以選擇離開哪一個房間。你可以選擇永遠地活在某個回憶房間當中。但請你不要忘記,離開房間並不代表你永遠也再回憶不了。因為每道門都是不會上鎖的。只要你想的話,你隨時都可以再次進入。」
「最重要的,是我們要勇敢地走出悲傷,人生才有機會以歡笑作結束。」一陣沈寂的氣氛過後,玥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她緩緩地抬起頭,看著這個為自己打開一道道門的人,臉上展露出淡淡的微笑。不知怎的,只要是龍一所說出來的,玥都會深信不疑。是因為他們相遇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建立了對他的信任嗎?
玥看著龍一,看似稚氣的他卻能夠說出這樣令人深思的話,玥慶幸自己選擇了一個對的人。一個可以真正照顧自己,了解自己的人。
想著想著,龍一已經在城堡上挖出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洞,都是載滿了每個人的記憶的洞。
「慶太,」玥站了起來,低頭看著還在發呆的慶太,「我們一起去另一個房間生活,好不好?」
這不只是一句簡單的問話,而是一個一生的承諾。即使玥知道,二人總有一日會分開,各自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她還是想要在那以前,好好地讓慶太有家可回。
慶太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站了起來,轉身向海灘的另一邊走去。正當玥和龍一都在困惑著的時候,卻聽到了一句句動人的歌詞,從漸漸走遠的慶太傳來。一句一句的傳到玥的心中…
玥牽起龍一的手,哼著熟悉的旋律,跟隨慶太走到海灘的另一端。熟悉的節奏,熟悉的拍子,那是一首還沒完成的歌,是代表了橘叔叔對媽媽的愛。雖然短暫,卻又刻骨銘深的愛。
龍一聽到那不斷重覆的旋律,忍不住問:「那是什麼歌?就只有這幾句嗎?」
玥笑了笑,走到早已停下腳步的慶太前,用空出來的左手拉著慶太說:「那是橘叔叔為了慶太,為了我,為了媽媽所創作的樂曲。只是,他沒有機會完成而已。」
被牽著右手的慶太,看著玥和龍一緊拖著的手,心中泛起了一陣陣安心的感覺。雖然,姐的雙手不再只有他才可牽著了。他卻發覺一直想要的,就是看到自己唯一的親人找到另一半,和得到她想要的幸福。而他,也可以實行自己一直想做的事了。
「姐,」慶太用雙手緊緊的握著玥的手,「我決定了,今年大學畢業以後,就會到外國進修音樂。」
「你說什麼?」突如其來的消息,讓玥來不及作反應。
「我會繼續進修音樂,為這一首歌寫上完美的結尾,把爸爸的心意完整地傳到媽媽那裡去。」
「你又知道你爸爸沒有在天國完成了這首歌?」龍一天真的問了這個問題。原本覺得龍一可靠的慶太,突然覺得會否把玥交給他了。
看見兩個大男孩鬧氣般對望的情景,玥不禁開懷的笑了一下,然後認真的問,「你會認真修讀嗎?不是只有三分鐘熱度?而且日本也可以進修,不一定要到外國去呀。」
雖然,聽到慶太有理想了,是有點安慰,但作為姐姐的玥,還是有點不捨和擔心。
「當然是認真的啦!而且,我總不能一輩子都留在姐的身邊呀。」慶太凝重的回答。
慶太從未有過如此堅定的眼神,玥也只好相信慶太的決定了,「好的,我要在將來聽到一首完美無暇的樂曲哦。」
玥邊說邊拉著二人向前走。
「嗯嗯,」慶太大力的點頭,「我會將學到的,為爸爸的歌編上完美的詞和音符!」
「哈!你不把這首歌搞壞已經很好了,還要完美呀。玥還是不要寄望太高好了。」龍一取笑似的說。
「你說什麼?你不要以為是姐的男朋友,我就不打你呀!」慶太鬆開玥的左手握起拳頭,作狀要追打龍一。
「來呀,來呀,我才不怕你呢!」龍一鬆開玥的右手,邊跑開邊誇張的說著。
二人就這樣的在海灘上追逐著。
慶太和龍一掌心的餘溫,還留在玥的手中。玥知道那是可以傳到心坎中的溫暖。即使曾經失去了重視過的溫暖,那又如何?她找到了另一種令人窩心的暖。即使聲音沙啞了,不能再唱出動聽的歌聲了,那又如何?她有的是比歌聲更動人,更不可代替的愛。
廣闊的海灘上,海水依然流動著,海水流過一個沙造的城堡。城堡的周圍是清脆的笑聲和不再受到稱讚的哼唱聲,也是這世界上最動人的交響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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