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我緊握涵涵的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警察局已經不遠了,再經過幾間店家,幾戶住宅。自首不難,難的是要如何跟你心愛的人說明你做了什麼事情。我就這樣牽著她的手,一路閒話家常,就像平常逛街那樣,甚至還想著之後要一起去哪裡玩。但是不可能,路總有盡頭,轉角的警察局已經在那裡等我很久了。
「涵涵,我跟你說一件事唷。」我都不認識自己的聲音了,腦袋裡不停地出現嗡嗡的雜音。
「嗯?」涵涵天真的臉旁對著我。
「我…殺了人,等等要去自首了。」
「什麼?」涵涵好像沒有聽明白,笑容還在臉上綻放著。
「我說我殺了人,等等要去自首了。」
涵涵停下腳步,我們錯開了身子,只剩食指還牽引著。
「怎麼回是?你在說什麼呢?」我感覺到,涵涵的聲音裡有種從深處翻出來的悲傷感,很難形容清楚,她的表情變換著,驚嚇、悲傷、害怕、容忍。
「該怎麼說呢?」我用力擠出的字詞,在空氣中消散。自首不難,難的是要如何跟你心愛的人說明你做了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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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家哩,樓梯一如往常的昏暗,是因為節省電費所以把燈管拆了。但是那天的樓梯感覺特別狹窄,呼吸有相當程度的困難。當我先開通往一樓的布簾時,我和那些傢伙四目相接了。
當我還在思考到底該怎麼辦的時候,手中的原子筆已經插在第一個傢伙的頸動脈裡了。我順手撥開那傢伙的頭,腦袋裡還是一片空白的時候,第二個人的脖子上也多了一個洞。就那麼幾秒鐘的事情,在我家樓梯前的卻是五具還在噴血抖動的屍體,以及我媽驚恐的臉。
我媽瑟縮在客廳搶角,沒有大叫,就只是一附看見怪物的模樣。我手裡拿著的原子筆還在滴血,現在才感覺到錯愕。母親好像並不知道,這樣的我。我跨過那些傢伙的身軀,走到我媽旁邊。
「我會清乾淨。」我低聲說。
「他…他們是誰?」她的眼神依舊停留在樓梯上的那個我,我不清楚我媽是嚇壞了,還是不敢看她的兒子。
「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我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很和緩。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傢伙是哪一路的,但憑感覺可以知道他們是來為了誰而報仇的。
「不管你做了什麼,」母親把頭轉向我,眼神漸漸鎮定。「去自首。」
我愣了三秒,只說出:「我會清理。」
母親再次堅定地對著我說出:「去自首。」
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沒想到自己會走到這一步,到底是為什麼?自首,這會牽連出多少問題,以前的、現在的、活著的、死去的,母親妳知道嗎?
我倒坐在母親身旁,看著那些屍體。
「好,我去自首。」良久,我只能說出這樣的話。
那攤販很奇怪,在二樓,生意很好,雖然說東西沒有很好吃到可以吸引那麼大批人潮的能力,但它就是有很多客人。攤販擺在一棟老舊住宅的二樓,賣的是普通的肉燥飯和豬血湯,衛生環境沒有很好,這棟住宅也不知道有幾年歷史了,呈現出一個回字,中間有個天庭,可惜沒友植物裝飾,死氣沉沉。
桌上油膩的保麗龍碗引來兩隻蒼蠅,我揮舞筷子,他們卻視若無睹。揮了兩三次後我放棄了,看著近十桌的客人埋在碗裏或吃著飯或喝著湯。老闆切著菜,表情像機器人。時間在這裡好像流動著特別慢,還鋪上了伊曾昏黃的紗縵。斗大的汗珠從額頭探出,我記得那是在我咬破第七個豬血之後的事情。
那爆炸聲好像開啟了紅色的開關那樣,又像是突然接受的什麼異樣的天聽,我放下筷子,朝著老闆走去。老闆依舊機械式地切著高麗菜,我看著他,右手拿起桌上另一把菜刀,然後轉身。一切都如同夢境般,我走向最近的一桌客人,往他的脖子斜斜地砍了進去。這是我第一次殺人。
那個不知道是誰的身軀往右邊倒下,發出微微的碰撞聲,微不足道的聲音。周圍的畫面又失去了一點色彩。突然依股巨大的恐懼如核彈般在我腦袋裡爆炸,完全不可控制,我全身發著抖,汗水向服務生端來的冰水那樣不停地從四面八方冒出來。我殺了人我殺了人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到底怎麼了?我不是殺了人嗎?為什麼這些客人一點動靜也沒有,老闆還是切著他的菜。鮮血從傷口狂瀉而出,我放開菜刀試圖冷靜一下混亂的頭腦,但是那股爆炸後的恐懼感如浪濤般一陣一陣地襲來。我彎下腰抓起他的雙腳,將他往攤販的另一頭拖去。途中,沒有人大叫,沒有人動作,沒有人看我。
我拖著他,繞過建築物的另一端,心裡想著也許等一等警察就來了,要趕快把屍體藏起來才是。得趕快得趕快,不然我就要被抓走了,快一點!
繞過走廊轉角,放那邊吧!沒有任何殺人經驗的我異想天開地想把屍體藏在雜物間裡。但是沒有辦法,等等警察就要過來了,一定有人報警的。把那傢伙的手塞到門內後,關上門,我大大地喘了口氣。警察會來嗎?我會被抓嗎?剛剛那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加快腳步下樓,頭也不回地逃離現場。也許這樣就沒事了吧,是嗎?菜刀還在那傢伙的脖子上,血跡還留在地上,目擊證人一大堆,我錢也還沒付。
不過說真的,我還真的沒事了,殺了人耶?其實到現在我也不是很清楚原因,或許他是當地惡霸?所以被殺了大家反而開心,警察反而認為省事?也許吧。我給自己這樣一個理由,試著壓下心中的害怕。
接下來的每一次,都是在類似電線突然斷掉的狀下發生的,既然斷了,就像在弓弦上的箭被放開那樣,一定要射出去,不殺人不行。於是一次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我的雙手沾滿了不同人的鮮血,但是內心似乎沒有那麼害怕了。
在破公寓的電梯間我殺了一個包著紙袋的老人;在夜晚的巷子裡我殺了一對正在做愛的情侶;在飯店裡我殺了一個肥胖的妓女;甚至是在大街上我直接殺了一個坐在警車裡吃漢堡的年輕警察,其他的,我都數不清了。每一次殺完人,那恐懼感就會在心中爆炸一次,在爆炸的餘燼當中總會有一種被我稱之為「幸運」的東西。我不一定只殺壞人,好人也會慘死刀下,如果沒有那種「幸運」,我又怎麼不會被抓呢?
我總是害怕,又期待著警察逮捕我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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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我的女朋友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麼。雖然過程並沒有說到不留痕跡,但也不會到被發現的地步,我們就這樣過著看似平凡的生活。
只是,我會殺人。
「去自首。」我媽這樣說,而那聲音在我腦裡放大在放大。
「好,我去自首。」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自己會是被逮捕的。「但是,給我一點時間。」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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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這樣了。」我看著涵涵。
她的大眼框裡堆滿了淚水,在那模糊的背後我分辨不出是不捨還是害怕。但她的手早就放開了。
也許我早該有這樣的覺悟,在這一瞬間我會失去很多東西,但是好像也沒有其他辦法了。當每一次我腦中的保險絲斷裂之後地殺人,我就陷得更深一點,沒辦法把自己在拉出來一點,所有的人事物都離我越來越遠了。
涵涵停在那裡,沒有再動過了。我試著瀟灑地轉身,但是模樣卻相反地愚蠢笨拙而醜陋。
我看著無神的鴿子,緩緩向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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