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端上白色瓷盤時說道”Please enjoy the classic of French Laundry and Per Se restaurant, the Coffee and Donut!” 一只現炸的肉桂砂糖甜甜圈上面擺了自己的Donut Hole,至於咖啡的部份其實是卡布其諾口味的冷霜(semi freddo)。當年,Thomas Keller在舊金山工作,有一天晚上為一場James Beard基金會的餐會苦思合適的甜點不得,上街透氣的某一剎那得來靈感才”創造”出這道甜點。
我嚐一口甜甜圈,瞬間想起謝忠道筆下的米其林三星級餐廳L’Ambroisie---「菜色看起來傳統保守至極,但每道你自以為熟悉、吃過無數次的菜,吃起來就硬是比你過去曾吃到”最好”還要再好上那麼一點!」油炸的香氣四溢,酥軟的麵團帶勁,表層讓人好自在的乾爽…然後那外面沾的肉桂砂糖啊,正是我最喜歡的粗細,這一點都不令人意外,王道是唯一的。
但這算是「創作」嗎?我不知道,就某種意義來說,Thomas Keller或許只是把別人都會做的事情,用他那吹毛求疵到令人頭皮發麻的究極精神與出色技藝,推升到一個全新高度而已,但我認為光這一點,便足以令他不朽於美國料理史。
當然紐約不只是有per se的甜甜圈好吃 (為了吃一個甜甜圈還要兩個月前打電話去訂位?成何体統,你不知道北韓正計畫第二次核子試爆嗎?)我到紐約還會去下東城區的Doughnut Plant
http://www.doughnutplant.com/ 這家幾乎算是Artisan Donut的甜甜圈店,毫不意外地位在一個並不起眼的位置與店面裡---就像諾貝爾獎得主好以白板筆手書投影片,國軍則老是把呈給指揮官的作戰/休假計畫PowerPoint弄成電腦動畫一般。
那是要去看王建民先發對戰西雅途水手隊之前的午後,我對於即將親眼目賭王建民和鈴木一朗的對決感到興奮不已。因為太興奮了,所以不可能去吃晚餐,於是繞去Doughnut Plant,店面很小,進門左邊是櫃台,一個不大的透明櫃子裡擺放著今天的口味,右邊則是生產作業區,那天的光影與陳設還有人們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剛趕完今天最後一批外賣的大單子似的。我買三個甜甜圈,一個現吃,坐在旁邊的小吧台用鳳梨汁配他們的Sugar Glaze口味,還不錯,但就甜甜圈這種食物所該具有耽溺沉淪感而言,他還不如Krispy Kreme來得放肆。這裡的甜甜圈較一般大上一號,直徑約有六吋,其妙處在麵團紮實有勁又有香氣,像他們自己說的”Light, but not airy, chewy without being tough”(輕巧卻不虛浮,富嚼勁但不折騰人),屬於那種懂得好食物就該是什麼樣子的人才做的出來的東西。Doughnut Plant不僅口味不俗,材料也用得高檔,例如Valhona chocolate的yeast donut,三種奶製品做的Tre Leche cake donut等等。
Now I want to go back to Penn.
Krispy Kreme是我們第二個禮拜的目標(我承認連續兩個禮拜共花四小時只是去買半打甜甜圈,是有點秀逗),這回往西北開,中間還走錯許多路,最後終於來到一個巨大的廣場,就是美國典型的有各種巨無霸店家:Wal-Mart, Lowe’s, Bed Bath and Beyond, Office Depot之類的地方,這時KK窗口掛的”HOT”霓紅燈正在閃鑠,我第一次來,不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
我們進到店來,目瞪口呆地望著店員身後的自動化生產線,像滿清官員第一次見到英國人帶來的蒸氣機,她問我要不要來一個熱的嚐嚐,我一時會意不過來,她又說:「it’s free」便從輸送帶上抓兩個Original Glaze口味給受寵若驚的兩個鄉巴佬---語言學家與我。這時我們邊吃著這生平僅見,剛出爐的甜甜圈,邊滿足的地瀏覽櫃子裡各種口味,Donut Hole的典故就是這時聽來的,非常寓教於樂。
此後上Krispy Kreme我都只買Original Glaze,少則半打多則五盒,這不是什麼「印痕效應」,而是因為他這口味真是奇.妙.無.比,尤其Krispy Kreme做的,皮脆心軟,精醇純厚,糖霜與牛油衍生出一種頹靡虛無的豪華墮落感,令人一往無前。哦對,Krispy Kreme是Kosher,也就是符合猶太戒律的食物,跟我們常喝的Snapple一樣。
要是給我主編「固特異指南二十世紀百大美食年鑑」,我肯定把KK的original glaze選進去,排名大概只在天麩羅和油條之後。要是讓我當NASA的太空計畫主持人,我會在那張刻了亞當夏娃一齊向外星人揮手的白金唱片上,在他們脖子上加掛這甜甜圈。要是讓我回到快樂谷,我每個禮拜五的午後都要那樣開一趟,直到有一天這兒的甜甜圈也成為你的最愛。
甜點大師級的朋友來信告訴我他研發籌備超過半年之久的Cannele (可露莉)即將要推出,我央求說你快Fedex兩盒給我解饞吧,「啊上次在台灣不是在工作室現做一打給你吃過了?美國不可能沒有吧?」「別這樣,美國人做的Cannele哪裡吃得,何況連巴黎有些名店都做的沒你好咧。行行好,咱們這兒沒甜點,我天天吃甜甜圈,吃得人都呆掉了!」
就First Order Approximation而言,我依舊認為自己誠實而且清白。我天天吃Donut,而且真的日漸痴呆,但那不是中空的甜甜圈的錯,是我發現這簡單的食物味道竟再也不一樣了,無論Dunkin Donut或Krispy Kreme,就像街邊巷尾的零食一躍而成米其林三星餐廳的經典,從今以後變得,嗯… Sophisticated
此後我經過無數次的甜甜圈店,他們或者是橫跨東岸七州千里跋涉中間短暫的停泊(沒有什麼比他家的500 C.C.重量杯咖啡因更”純粹提神”了),或上學途中咀嚼的早餐替代,甚至,只是為了撿拾記憶裡某些什麼的無意義舉動。
離開小鎮後我搬到新英格蘭,一個會在汽車牌照上歌頌美國精神的州,從此Dunkin’ Donut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地圍繞我每天的動線運轉,位在公寓樓下那家我甚至連過馬路都不必。
只是一切開始變得像入鍋煎熬前的準甜甜圈,中心被鑿了一個窟窿似地少了什麼,讓人撒再多甜到牙疼的砂糖也填不滿。這靠海的城市裡我不曾再看到那種熱騰騰、喜滋滋的Donut Holes。我不免好奇架子上一落落空盪盪的甜甜圈們都作何感想,他們的心都到哪去了?
這城市什麼都有,就是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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