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Nobu Next Door門口隱約可見疑似排隊者的身影，當然他們也可能只是在等待同伴到齊纔能就座，否則客人便得在檯前呆著(這是餐廳規矩，看似討厭，後來卻令人甘之如貽，回味無窮)。我與妹妹下車，她還手持著話筒等Sushi of Gari的訂位人員回話。厚重的木門後，歡迎我們的是一位美麗非常的東方女子，頓時讓人有回到銀座的錯覺，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我不由自主地用手肘推妹妹:「把電話掛掉找位子坐下來!」這時倒希望起同伴在這紐約市的週五夜晚找不著車位了。
這餐廳燈光暈黃似西餐廳，但氣氛之熱絡(甚至可說是嘈雜)以及空氣之油膩，則是不折不扣的東方食肆風情，甚至是有點大眾化的那種。我們三人擠進屬於日本人尺寸的座位，點單如下: (前菜)生魚片沙拉佐Matsuhisa(主廚Nobu的姓氏)醬汁，海膽天麩羅，海鮮Cerviche;主菜: Rock Shrimp(明蝦)天麩羅，Halibut(大比目魚)頰肉炒Shitake Mushroom與山葵醬，我自己則是點了從出國以來便朝思暮想的握壽司，選了十二貫不同口味，魚的英文名字我不熟，但大約就是鮪魚，魚春 魚，竹筴，魚甘 類，花枝，比目魚，和一些白身魚，比較昂貴的鮑魚海膽或鮪魚腹則一概不點，心想大概不需要---那如隔三秋的思念啊，吾愛，應該是可以讓母豬賽過貂嬋的。
另外加了一壺冰鎮吟釀，和清酒價錢差不大，人都來到這了再省那三塊錢沒意思。
吟釀先上，可惜溫度略高於理想，理想是什麼那也不必定量了，大約就是中文裡「清冽」二字給人的想像。與白酒相同，吟釀溫度過高會讓酒精過度揮發而掩蓋應有的芬芳，酒質像受到攪擾的山澗而混濁一片，讓人渾然不知所吟所釀---吟釀吟釀，令人沉吟再三之佳釀啊---原該像端莊溫婉畫著小嘴的藝妓，若溫度高昂酒氣膨湃，豈不成獅吼河東的季常妻?
菜呢?我覺得口味算是不差，材料夠水準，但總的來說實在不到讓人動心的地步，儘管價錢不算低廉(三人約二百)，但以他的裝潢名氣而言並不算離譜(別忘了這可是紐約)。真正教我失望的是食物的風格、精神與理念，而我本是抱著追求和食的期待而來(或許這是最大的失策)，因此失落更大。
Nobu是日本料理嗎?以標準而言，我以為其細緻感略嫌不足。拿最多美國人點的炸物天麩羅來說，麵衣吸油太多，火候過當(這點從油的味道可以聞出來)，握壽司的魚味平淡，但求新鮮罷了，而醋飯幾乎沒有握工可言，米粒乾的像沒醬汁的risotto (這點我就認為是為牽就所有主菜一起上的西洋用餐習慣，因而做好後放在旁邊等待)，沾食用的醬油未經過特殊手續加工(通常會兌上一點高湯與味琳)，嚐起來像只是從瓶子倒出來的plain soy sauce, 這樣講吧，這握壽司的水準大概就比之台北的迴轉壽司好點，比吉庵差些，加上溫度不對的吟釀…於是我們不禁要問，失去這些細緻的講究與內外平衡的菜，還配稱日本料理嗎?
再說「複眩(Fusion)」的部份，其實又是落入俗套的那一種拼裝湊合，一個招牌菜「明蝦天麩羅」一看就是從中菜果律蝦球抄去的菜色;我因好奇點了一客海膽天麩羅，嚐過之後只能說這東西不見於東京的天麩羅料亭不是沒有理由的，海膽的甜味喪失，被麵衣的油氣掩蓋，我不禁懷疑是不是大多數老美不愛吃這玩意，所以主廚把他設計成炸物來討好他們的口味呢? Sashimi Salad with Matsushisa sauce，其實就是鰹魚霜燒裏上海苔粉放在生菜上，淋著再普通不過的醬油+麻油+羅蔔泥混成的日式風味醬汁。招牌甜點Bento Box是一個漆器飯盒，裡面有一個紫蘇味的Fondant Chocolat配上---你猜對了---抹茶與芝麻冰淇淋，所有的”獨創”其實就像拿著東方香料調理包，任意撒在美國人熟悉的食物上攪拌一下用竹葉包紮而成，然後就把對東方，尤其是日本文化，有所憧景的洋人唬得一楞一楞。
結論:就日本料理而言，不如吃吉庵，要「複眩」呢，我更願意去阿正廚房。
等待上菜的空檔，我邊翻他那本食譜邊偷瞄鄰桌的菜色，更呼應著當下的用餐心得，以那天吃到的菜而言，我只能推測Nobu先生或許在傳統日本料理上真有一定程度的造詣，但相較於今日在全球的盛名，個人以為其餐廳料理的深度離世界名廚還很遠，全球版圖的造就不能說沒有時勢造英雄的因緣際會在裡面吧。
回去的路上大雨滂沱依舊，我眼望著雨刷那使勁而徒勞地奮鬥，分不清迎面而來的究竟是Toyota還是Lexus。回想起過去曾經品嚐過的和食佳作，那樣的精緻、細巧、對比與均衡，好比一幅聚焦完美的枯山水庭園照，因簡單而清晰，因為細節豐富而突顯著景深，對我來說這幾乎是「美食」最簡單最足堪辨識的特徵之一，出現在無論東西方我所有擁有的最棒經驗裡。美利堅新大陸民族大融爐出產的Nobu料理於我，卻像是臉上打薄碼的伊東美咲與海外流出版的伊東怜---「和風」語焉不詳，「複眩」路人皆知。我試圖望穿眼前漉濕的車窗而不可得，於是外圈的邊緣軟化，內裡的桔構崩解了，厚厚的水漬讓我不曉得自己在形容些什麼，因為我不知道Nobu想說的是什麼。
那給人以一種不斷想伸手拿抹布擦去一切的焦慮。
後記:
Nobu Next Door是世界著名的高級日本料理餐廳NOBU在紐約的另一個分支，標謗著同樣水準的料理，不需訂位以及較為平易近人的價錢。NOBU餐廳發跡於紐約，除了三家分店外，在加洲、巴黎、倫敦、米蘭(與Amarni合開)與東京都有分支。當年由巨星勞伯狄尼洛與大導演科波拉等人投資，並力邀主廚Nobu Matsuhisa開設的，Nobu成名已久，但隨著新式和風甚至正統日式料理在紐約的崛起，在料理界已不再保有一枝獨秀之勢，然而紐約本店依然是週末的紐約最難訂位，也最適合狗仔獵取名人身影的餐廳。
剛出爐的米其林指南紐約版上，NOBU被列為一星級，假設如另一本權威指南Zagat所言Nobu Next Door的菜色口味與本店幾乎相同(同為28分)，那我只能猜測Nobu本店的裝潢和服務(米其林評份的另兩項重要指標)已臻於化境，不只是領檯小姐，可能連廚房裡非法打工的洗碗阿桑都至少有類似黑木瞳的姿色吧。
好睏，寫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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